求真忍不住說︰「屋內一幀女主人的照片都沒有。」
「是,」小冰先生說︰「她仿佛對過去毫無留戀。」
睡房樸素清潔,衣櫃里掛著便服。
中年李莉莉看上去似一個教師多過似一個女明星。
他們此行沒有收獲。
老總說得對,戲假情真是個不知所雲的爛戲,看了頭十五分鐘求真已經無法忍受,關掉錄影機。
她問老總︰「你真的看了七遍?」
老總咬著煙斗,「騙你作甚。」
「那是套胡鬧電影。」
「是呀,千金小姐愛上了理發師,誤會重重,後來大團圓結局。」
「演理發師的是誰?」
「嘿,戲中有戲,這才是真正的戲假情真,他是李莉莉的愛人金雷。」
求真為這個太像藝名的藝名笑出聲來。
「李莉莉的母親反對他倆結合,結果金雷去了三藩市開餐館,年前患心髒病筆世。」老總真是個戲迷。
求真動容了,「呵。」
「他一直沒有結婚,她也沒有。」
「戲假情真。」
「也許是,誰知道。」
銀幕上的戲是個破戲,生活中的戲卻蕩氣回腸,世事就是這麼諷刺。
「你說,他們有無忘記對方?」求真問。
求真笑,「要不要我代你問她拿一張簽片照?」
老總不語,墮入沉思里去,很明顯,他要追蹤的並不是李莉莉,而是少年時的舊夢,催他看了七次戲換情真的人,也許是他的初戀情人,現在,回憶一絲被釣了起來,他一定在想︰少年的我,是多麼的快樂,美麗的她,不知怎麼樣。
求真恍惚的笑了。
小冰先生叫她有空上偵探社去。
求真準時到,務求使前輩有個好印象。
小冰先生給她看幾張照片。
呵這分明是中年李莉莉,仍然保留著當年娟秀氣質,看上去只似四十余歲人。
小冰先生道︰「她是個潔身自愛的女演員。」e
求真忍不住說︰「今日有許多演員亦十分潔身之愛。」
小冰先生說︰「李莉莉只愛過一次。」
求真沖口而出,「金雷?」
小冰先生點點頭。
「他們為什麼沒結婚?」
「那要問當事人才知道了,卜小姐,你年紀輕,大抵不明白世上不如意事常八九。」
沒想到精明能干的小冰先生也有類似感慨。過半晌他說︰「看我在李宅找到什麼?」求真探過頭去,咦,是一只五寸乘八寸的牛皮紙信封,貼著美國郵票,收件人是李莉莉女士。
小冰把信封翻過來。
後邊寫著寄件人姓名地址。
求真月兌口叫出來,「金雷!」
「是,這個小包裹在一年前寄出,你猜要邊是什麼?」
求真靈光一閃,「那卷戲假情真錄影帶!」
「一點不錯。」
金雷在去世前把錄影帶寄給李莉莉,之後李莉莉天天把這出茁戲看好幾遍,直至她失蹤那日為止。
求真問︰「你有沒有看過那出戲?」
小冰先生苦笑,「我沒把它看完。」
那真是一個很難看得下去的故事。
終于下班了。
求真回到家中,斟出啤酒獨飲。
與男友分手已有大半年,生活無限寂寥,只得寄情工作,她深深嘆口氣,世上寂寞人何其多。
求真忽然想,到中老年時,她不知是否會像李莉莉那樣,終日觀錄影帶度日。
求真順手把錄影帶放過錄影機,螢光冪上又開始播映這套四十年前的舊片。
四十年前有許多好電影,但肯定不是這一字幕上打出李莉莉金雷主演字樣。
片子質地已經很差,沙沙雜聲連綿絲絲白線猶如落雨一般。
但是李莉莉一雙大眼楮卻明媚動人。
他問她︰「你愛我嗎?」
她回答他︰「愛是不分階級的。」
求真嗤一聲笑出來……
不分階級?才怪,求真走了三年的男友離開她便是。因為認識了一家廣告公司的女東主。
人家是有產階級,求真立刻給比了下來。
人家出人有司機汽車,可以與他合資做生意,手頭上大把客戶,人家經驗老到,揮灑自如,人家願意提拔這個年輕人。
求真可以做些什麼?
扁是愛愛愛有個鬼用。
愛醒了一無所有。
最慘的是,連求真都不怪他往上爬,他確該把握機會。
求真不能要求他一輩子賺薪水來為小鮑寓分期付款,養兩個孩子,過最平凡的生活。
杯子里啤酒已經喝光,求真嘆口氣,不知不覺,在沙發上睡著了。
呵人生不如意事常人九。
半晌醒來,睜開眼,苦笑。
那套戲還沒有做完。
黑白小銀幕中的李莉莉已經戰勝了富商父親的勢利眼。
她穿著細腰的蓬蓬格,橋悄地往父親身上一靠,
「爹爹,職業無分貴賤嘛。」
那個大胖子父親小丑似的跟著笑,用手中的雪茄指著女兒說︰「對,對,乖女說得對。」
真奇怪,那編劇要主角們說的話,根本不像小嘴巴里說得出來。
壞的戲與壞的小說全部不能反映生活,與現實月兌節。
求真打個呵欠,剛想關掉錄影機,忽然之間,男主角金雷出現了。
這一定是結局部分,求真從來沒有耐心看到這一段。
金雷有明亮的眼楮及鼻挺的鼻子,是五十年代小生的典型,不知恁地,沒有踫到好導演。
求真只見銀幕上的他忽然走到前方對牢觀眾,跟著是一個特寫,他的表情溫柔而傷感,只听得他的說話,對白如下︰「本來相愛的一對情侶,卻因環境分開,太傷感了,我一直未能愛別人,除你以外,我目中無人。」
求真發呆。
這是怎麼一回事?
這段對白與整套戲不夾。
只見那金雷低下頭,「我一直寂寞,無時不刻思念你,我听到別人說,你也一樣,既然兩個人都深深思念對方,不如走在一起,你說對不對。」
求真的睡意已全部彼驅走。
她覺得不妥。
金雷這番話不是對女主角說的,而是對觀眾所說,他指定的觀眾是誰?’
李莉莉!
他把錄映帶寄給李莉莉,他要李莉莉听他說出這番心聲。
整段對白像是在事後拍攝接駁上去的。
但是金雷仍然是五十年代的金雷。
求真呆呆的看下去。
金雷低下頭,「時間到了,快來,快來我這里,不要遲疑,別再理會他人。」
求真混身寒毛堅了起來。
她啪地一聲關掉電視機。
金雷的語氣似在招魂似的。
她不理時間早晚,立刻撥電話到小冰先生處。
她簡單的說,「郭先生,我在錄映帶上發現了蹊蹺。」
原本以為還需要解釋,誰知對方說︰「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差不多看到尾段了。」
「是,」求真有點害怕,「我沒有勇氣看下去。」
「要是你不介意蒼深夜招呼客人,我可以過來。」
「太好了。」
「十五分鐘。」
「小冰先生?」
「什麼事?」
「你也在看那套戲?」
「是,我剛看到金雷的獨白。」
「你可覺得怪?」
「怪得可以。」
十五分鐘後他到了,他與柳深長同來。
兩男一女坐著重看金雷的獨白。
柳探長說︰「你們別多心,這一段只是戲的一部分。」
求真看看小冰先生。
小冰咳嗽一聲,「同整套戲不吻合。」
「可是你看金雷的服裝化妝年紀,都證明該一段底片是戲的一部分。」
小冰說︰「看下去。」
求真按下錄映機。
接著的一場戲更怪。
只見銀幕上一片白色光芒,持續了十余秒,忽然之間,李莉莉出現了。
她美得不能形容,整張臉似籠罩著一層柔光,只見她輕撲向金雷懷中,呢哺地說︰「我等了那麼些日子,浪費了那麼多眼淚,現在終于可以與你在一起,永不分離,前事已經過去,悲傷已經不再。」
他倆緊緊擁抱,然後銀幕上打出劇終兩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