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君始終沒有忘記問,時間去了那里。
同男朋友家和講起,他會用手指一指子君的鼻子,說︰「你這個人真好玩。」
他根本沒有思想過,時間去了哪里。
其實想與不想,時間總是會過,多想無益,倒不如學家和,既來之則安之,隨遇而安。
但是子君深深沉醉在這個問題里,不能自拔。
她同安琪說︰「家父的頭發開始禿,是因為他老了,他為什麼會老?因為他已經五十多歲,時間過去,人一定會老──」
安琪笑不可抑,「又是那個老問題。」
子君嘆口氣,他們都不認真。
每到新年,去舊迎新,又理所當然的生活下來。─
「安琪,」子君問︰「假使有機會,你會不會與我出發去找時間大神?」
安琪與子君擊掌,「一定,記得約我。」
直至大學畢業,這個約會仍然沒有成為事實。
子君找到一份頗有前途的職業,時間就如此耽擱下來。
堡作與應酬都忙,漸漸子君也與其他成年人一樣,不大去追究時間問題了。
下了班之後,她喜歡喝上一兩杯松弛神經。
安琪仍是她好朋友,但她與家和已漸漸疏遠。
「家和還是那麼天真,看樣子他會一輩子留在大學里教書,那種生活不適合我,講師太太老愛在小圈子里互相比試,比無可比,拿子女樣貌成績出來比……很少人第一次戀愛就成功的吧。」子君感喟。
安琪說︰「你有權追求理想。」
子君有點沮喪︰「真沒想到長大了的自己會如此平庸。」
「小姐,生活還沒有開始呢,將來結了婚,你會發覺丈夫比你更平凡,下了班只會看報紙,十年升不了一次職,這還不算慘,最悲哀的是,這樣不濟事的人還得你去服侍他,不然還保不住這段婚姻。」
「為什麼不獨身終老?」
「太寂寞了。」
「世事苦難全,千里共嬋娟。」
「真要找時間大神談一談。」
是七月的一個黃昏,子君身體不適已有一段時間,下月復隱隱作痛,看過醫生服了藥,情況卻轉得更壞,為此她有點害怕,因而精神萎靡,踫巧公司里又發生一連串不愉快事,身為夾縫階級,受盡委屈。
回到家里,天氣悶熱,又適逢家務助理告假,廚房一只干淨杯子也無,子君不由得深深嘆息,最取我們命的是這些生活瑣事煩事吧。
她取出一疊救急的紙杯,斟冰凍啤酒來喝。
這樣乏味的生活簡直是糟塌時間。
喝得幾乎酩酊,忽然听見有人喚她︰「子君,子君。」那是一把悅耳動听的女聲。
子君月兌口問︰「誰?」
「我是你一直想見的人。」語氣溫柔和藹。
子君笑了,她用手模著頭,「我不想見任何人。」
「是嗎?」聲音有點訝異,「我還以為你想見我。」
子君抬起頭,「是媽媽嗎?」她與亡母感情欠佳,一向沒有交通。
「不,我不是你媽。」
「那,你是誰?」子君嘆口氣,「我哪有心情打啞謎。」
「對不起!我不知你心情欠佳,我們改天見吧。」
「喂喂喂,你倒底是誰?」
「我?我是你口中的時間大神。」
子君呆住。她自沙發上躍起,一個鯉魚打挺翻身,尋找聲音來源。
子君看到一位打扮時髦的妙齡女郎站在門口。
「你,你是時間大神?」那女郎點點頭。
「你怎麼會這樣年輕?」
女郎笑不可仰,「如果你可以控制時間,你也會選擇做一個年輕人吧。」
這些話再真實沒有,童話中時間都是老人,極不真確。
「對!」子君說︰「你一直是我想見的人。」
女郎笑,「你不招呼我?」
子君連忙道︰「大神,請坐,請坐。」
「別忙,」女郎含笑道︰「我們有的是時間。」
子君感慨了,真的,天地宇宙有的是時間,所以一團粉似的嬰兒最終會變老公公老婆婆。
「大神,」子君吞一日涎沫,「請告訴我,時間倒底哪里去了?」
那女郎收斂笑容,正經地回答︰「時間,都給你們花掉了呀。」
子君又問︰「花掉的時間去了哪里?」
女郎從容地答︰「時間同金錢不一樣,時間花掉了無影蹤,不會落在別人手中。」
子君緊釘著說︰「俗雲時光如流水,一去不復回,可是流水往往匯集在大海,受陽光蒸發,升華到天空,遇冷又落下來變成雨,時間呢,時間蒸發後去了哪里?」
女郎笑,「你還沒有忘記物理功課。」
子君有點尷尬。
「時間同其他物質不一樣,只能用一次,用得好與不好,有沒有用盡,都不能再用。」
子君不明白︰「可是它總得有個去處,宇宙間物質不滅,化成了灰,叫風吹散,仍然塵歸塵,土歸于土。」
女郎淺淺笑,「你很小就執著地問這個問題。」
「是,」子君承認,「我不相信時間一去無蹤。」
女郎反問︰「你有無好好利用時間?」
「有,」子君答︰「我貪婪地搶時間來用,但時間永不夠用,我天天都覺得勞累,看見旁人時間多得無法打發,竟天天搓麻將度日,便妒忌發狂,我憎恨閑人。」
女郎說︰「時間是公平的,人人每天都得廿四小時。」
「為什麼人閑我忙?」
「人家比你瀟灑,人家懂得養生,人家聰明智慧。」
子君頹然,「我還以為我會得勤工獎。」
女郎又笑了。
子君大著膽子說︰「對了,我的朋友安琪叫我問你,你有沒有騙去我們的時間?」
女郎既好氣又好笑,「我要你們的時間來干嗎,別忘我有的是時間,我掌握一切時間。」
「作弄我們呀。」
女郎搖搖頭,「愛作弄人的,不是時間大神,而是緣份大神,他負責安排機緣巧合,不是我。」
「你是我們的朋友?」
「當然,給你們時間,還不算是好朋友?」
「可是時間飛快過去。」
「也有人埋怨度日如年,父母們又常希望孩子們快高長大。」
子君無奈。
女郎輕輕問︰「你不是一直想看看時間去了何處?」
子君精神一振,「現在?」
「相請不如偶遇。」
子君大樂,多年的疑問終于有了答案,她忽然想起好友安琪的約會。
「我想帶一個朋友一起去。」
「是安琪吧。」
時間是最好的見證,什麼都知道。
「能把安琪叫來嗎?」
「當然可以,你準備好沒有,跟我走。」
子君連忙干了手中的啤酒,拉牢女郎的手。
她覺得身軀十分輕盈,漸漸與時間化為一體,朝天空逸出去。
子君忽然發覺自己還穿著校服,不禁一陣喜悅,呵,她還小,手頭上有的是時間。
她與那女郎來到一片青蔥的草原停下,遠處有一白衣女孩向她們奔來。
「安琪!」子君與她擁抱。
看仔細了,安琪也只有十七八歲的模樣,子君不禁取笑她︰「喂,回復青春了你,多好。」
安琪也笑,「你也是呀。」
兩人又像做學生時那樣手拉手。
只听得時間女神說︰「請跟我來。」
她們在草地上漫步,只覺空氣清新,鳥語花香,不禁心曠神怡,忍不住問︰「這是什麼地方?」
女神笑笑,不予回答。
她們來到一座倉庫面前。
倉庫大得無邊無際,連綿不絕,似一座巨城。
女神說︰「這,是時間倉庫。」。
子君興奮無名,她是知道時間不可能消失無蹤,果然,用過的時間,全貯藏在這里。
安琪在她身邊說︰「我們一定在做一個世上最奇怪的夢。」
子君答︰「不不,這不是夢。」
女神帶她們走進倉庫,庫內空氣陰涼舒服,一條走廊,兩邊都是房間,房門上貼著標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