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電話卻一直押到下午才有空接通。
胡姑娘很客氣,「呵你就是撿獲他的朱女士。」她跟著報告嬰兒近況︰「他很好,但是你知道,對于這麼小的孩子來說,吃飽之後,最好也有人抱他。」
外國有一項慈善服務,成年人願意的話,可以到孤兒院,捐出寶貴的一小時,什麼都不用做,單是把棄嬰緊緊抱在懷中,使他覺得溫暖。
「我可以來看他嗎?」失方問。
「朱女士,這是要申請的。」
「你們那邊有多少棄嬰?」
「很多很多。」
朱方嘆口氣,「也有很多女性想要一個孩子。」
「朱女士,你有沒有孩子?」
「沒有哇,開始想得很厲害。」
「不要緊,你那麼好心腸,上天會報答你。」
朱方笑,沒想到今時今日還會听到這麼不科學的善祝善禱,「謝謝你。」她由衷的說。
接著余芒的電話到了。
他抱怨︰「朱方,我以後都不會答應出差,太痛苦了,我們以後都不要再分開。」
「是,是。」失方一直這樣答應。
她呆呆地托住下已想一會兒,撥電話到婦科醫生處預約時間,她願意再與醫生談一談。
陳杰推門進來,「你怎麼了,天天九死一生的樣子。」
「陳杰,你說我該不該生孩子?」朱方沖口而出。
陳杰大笑,「這要問余芒,問我無用。」
朱方取起一技鉛筆向她仍去。
「呵,」陳杰同情地說︰「真不幸,母愛因子發作了,不住地折磨你是不是,那麼就養他三五七個吧,滿屋的孩子,胖胖小腿倒處跑動,多麼可愛,這是女性的夢想,朱方,努力去實踐吧。」
朱方不知後地,听得眼眶發紅,這許多孩子,都圍繞膝下,烏烏頭發,烏烏眼楮,統統叫她媽媽媽媽,真是美夢。
下班回家,照例吃了便餐,打算休息。
余芒還有十天八天也該回來了。
她歡一口氣,起來鎖門。
罷在這個時候,有人按鈴。
朱方見時間已晚,小心翼翼拉開大門,一看,是一個面容憔悴的少女。
「你找誰?」明知她找錯了,朱方想速戰速決。
「這位小姐,」那年輕的女子忽爾哭泣,「你有沒有見過一名嬰兒?」
朱方猜想,她已經敲通道附近的門,都被屋主叱罵神經病,然後嘀的一聲吃了閉門羹。
到了這一間,她的精神支持不住,伏在門框上落下淚來。
朱方一听到嬰兒兩字,便明白過來,隔著鐵閘打量這個女孩子。
頂多十七八年紀,面孔還像孩子,又是另外一個孩子生孩子的悲劇。
朱文輕輕打開鐵閘,「是,我見過那個嬰兒。」
那女孩睜大雙眼,「在哪里,他在哪里?」伸手進來拉朱方。
朱方問︰「你關心他在哪里嗎。」
那女孩低下頭。
「你是他的母親?」
女孩點點頭。
朱方賭氣,「他不在,他被野貓吃掉了。」
那女孩不住哭泣。
朱方實在不忍,只得據實相報,「我把他送到警察局去了,他現在由社會福利署托管,他很好,他沒事。」
「他有沒吃飽,有沒有哭泣?」
「隔了一日一夜你才來問,太忍心了。」
「沒有,我今天上午才把他放在梯間。」
朱方一呆,「不是,我是昨夜揀到他的。」
那少女臉色變青,「是一個女嬰,用粉紅色絨布包里。」
朱方吃一驚,「不,我揀拾的是男嬰。」
那少女尖叫一聲,連忙奔下樓去,大聲哭泣。
這時候管理員上來截住少女,「你是誰,為何騷擾住客,再不走,我馬上報告警察。」
朱方連忙出來問︰「老王,我們今天有無拾到棄嬰?」
避理員大聲訴苦︰「昨天有,今天又有,哪來那麼多的小孩?」
朱方只得關上門。
她唏噓得不得了。
也許少女在去年已經丟棄了孩子,後悔了,一直出來找,天天晚上到處敲門問︰「你有沒有見過我的孩子,你有沒有見過我的孩子。」
太慘了。
一轉眼,她已白發簫簫,但還是到處找,找足一生一世,也不能彌補她的過失。
朱方銷上大門,吁出一口氣,喝一點葡萄酒,上床睡覺。
睡到半夜,有人叫她,朱方睜開眼楮,看到一名七八歲年紀的男童,一臉笑容,非常伶俐英俊的樣子,朱方雖然不認識他,也不覺害怕,故問︰「你是誰?」
男童親蔫地握住朱方的手,把頭靠到她肩膀上,「媽媽,媽媽。」
朱方摟住他,「這孩子,我不是你母親,你弄豬了,我哪來你這樣大的孩子,求都求不到。」
男童抬起頭來,明亮的眸子清晰地凝視朱方,「媽媽,如果你今年把我養下來,隔幾年我便有這麼大了。」
朱大愣榜地,「你真是我的孩子?」
越看他越似余芒,朱方輕輕撫模男童的臉。
「媽媽,快生我下來。」他央求。
朱方緊緊抱住他,淚流滿臉,「孩子,媽媽愛你,媽媽愛你。」
這個時候,電話啪鈴鈴啪鈴鈴響起來。
失方自床上躍起,原來是一個夢。
她擦去腮邊的眼淚,呵,她的未生兒來向她報夢。
電話鈴仍然響著。
朱方去接听,是她丈夫余芒,「可是吵醒你了,這麼早睡?」
她吁出一口氣。
「朱方!版訴你一個好消息,報告接近完成,大隊可能提早回家。」
朱方笑他,」你看你歸心似箭,像個孩子。」
「從來沒有這樣想過家,失方,我想通許多事情,平日忙得似盲頭蒼蠅,根本沒有時間好好思考人生,現在我明白了,要我倆分開,再高報酬也不值得,我竟不知道這樣愛你。」
朱方十分感動,余芒一向有點大男人主義,不大肯說這種話。
幣斷電話,夢境仍然清晰,失方把雙臂抱在胸前,坐在靜寂的客廳里長久艮久,直到天蒙蒙光,才上床眠一會兒。
接著鬧鐘喚醒她,朱方如常梳洗出門。
在管理處看見老王,她順口問︰「昨夜那個女人到底有沒有找到她的孩子?」
老王勝起雙眼,「什麼女人,什麼孩子?」
朱方一呆,「昨天晚上不是有個女人遂戶逐門找孩子?」
「沒有呀,」老王奇道︰「余太太,你前天發現那名棄嬰!不是已經送到警局,哪里還有。」
朱方弄胡涂了,到底哪一部分是夢,哪一部份是真?她用手揉一揉眼楮。
老王問︰「余太太,你不舒服嗎。」
朱方答︰「不,我沒有事。」
老王嘀咕︰「那名棄嬰從何而來,的確費人疑猜,我天天守在這里,照說沒有生面人可以混得進來。」
沒有人來找過那名棄嬰,一切都是朱方的幻覺。
到這個時候,她也差不多明白了。
下午告假,到了婦科醫生診所。
醫生是中年婦女,十分和藹,溫言對她說︰「終于決定要個孩子?」
朱方點點頭。
「你早年那次流產手術,做得不大好,影響你生育機會。」
「我明白。」朱方低下頭。
「幸虧不是不能挽回。」
真是萬幸,朱方內心充滿感激。
「我們先用藥療,這種荷爾蒙藥依時服食三個半月再看用不用做手術。」
昨天晚上,朱方看見的憔悴的找孩子的少女,是她自己,她一直後悔,她一直想把她丟棄的孩子找回來。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朱方豆大的眼淚滴下來。
「莫哭,莫哭。」醫生安慰她,「如今醫學昌明,一切可以彌補。」
朱方輕輕說︰「那個時候,我實在無法獨立擔起養育孩子的責任。」
「我明白。」醫生輕輕拍拍她的手。
不,醫生不會明白,沒有人會明白,只有朱方自己知道,朱方也不希冀他人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