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敢這樣叫我?」
「有何不可,你也那樣叫人。」
「開玩笑,我哪里有資格做別人的小玩意。」
守丹說︰「我听說福達利行的主席琳蒂潘那樣形容你。」
立平馬上心虛地漲紅面孔。
琳蒂潘曾經與他約會過,她比他大十多歲,他在她那里得到三紙合同,成為他升級的台階,這已是五年前的事,並且是一個守得很嚴的秘密,守丹從何得知?
這不是攤牌的時候。
「所以,」守丹笑,「漂亮的男性亦受謠言困擾。」
立平附和,「從來沒有人講老李的是非。」
守丹很有深意的笑了。
立平混身不自在。
他吃得很多,但是不記得吃過什麼,喝了很多,也許太多一點,是以略覺疲倦。
守丹端出咖啡的時候,他只覺非常困倦。
梁府有一個男生已經夠了,他踉蹌地站起來道別。
守丹說︰「他不適宜開車,小弟,你送一送他。」
余立平連忙拒絕,搶著出門。
如果守丹真的關心他,她會追出來送他。
余立平站在街角好一會兒,守丹地把他忘了,他只得爬進駕駛位,失意地,慢慢地把車駛回家。
他醒了。
他輕蔑地管別人叫小玩意,卻不知道人家也這樣叫他。
星期天醒來,頭痛欲裂。
電話錄音機上有留言︰「立平,琳表姐的喜酒不要忘記」,「小余,這是老梁,禮拜一早上八點鐘會議」,「余先生,我是你秘書桃樂妃,提醒你明早八點鐘會議要帶章程甲乙同丙」。
沒有人找他去耍樂。
小余舉起腳,發覺昨晚忘記月兌襪睡覺,左腳拇指穿了一個孔。
他蠕縮一下足趾,自嘲想,平日叫老梁羨慕得說不出話來的余立平此刻不堪一擊。
外表徒然英俊瀟酒,風流倜儻,私底下卻襪子穿洞。
從前,女孩子為著討他歡心,周未還會上來幫他洗洗碗碟,打理一下衣物。
守丹卻從來沒有這樣做過。
說不定她也在找保母與管家。
余立平吁出一口氣,月兌下襪子。
他到衣櫃找一找,十餘雙襪,有些落單,有些破舊,可以穿的不多。
傍誰看見襪子上的洞,真會英名掃地。
他順帶把前兩年買的,較為花俏的衣物也整理出來,折疊好,放進大紙袋,預備送人。
小余不會忘記公司大老板請手下坐船那一次,五十多歲的他穿了一套淡藍色T恤配長褲,那嬌女敕的顏色使他看上去像一名滿臉皺紋的小丑。
歲月不饒人,人貴自知。
余立平把所有淺藍色衣物扔出來。
衣櫃里只剩下深灰、黑、棕,藏的時候,他才滿意。
要人家尊重你,你必需首先尊重自己。
小余彷佛在今日立志。
他並沒有去糾纏梁守丹,女人要男人看顏色的時候,男人最好維持緘默。
傍晚,他換上深色西服去接母親喝喜酒。
那種場合,簡直是大規模相看,年輕未婚男女穿戴整齊了,各自三三兩兩的佔據有利座位,看人,也讓人看。
往日,余立平是這類游戲的好手,如果有女孩子對牢他笑,他一定有表示,通常會走過去用手搭住對方椅背,問一聲「你是新娘子的表妹?好臉熟,什麼,不是,是同事?我替你叫杯咖啡,這里的伊面也不錯……」
如此這般,他結識過無數異性。
今夜他卻連頭都沒有抬起來,乖乖坐在母親身邊服侍老娘。有親友過來他便站起招呼,否則分文不動。
余太太問兒子︰「你不舒服?」
「沒有,我很好。」
余太深以為奇,「你看,」她想提起兒子往日的興趣,「那紅衣女郎多艷麗。」
立平一向不喜紅衣女。
人沒進來,衣服先進來,還沒看到人,已經先看見衣服,不知是衣服穿人,還是人穿衣服,衣不驚人誓不休,太夸張了。
「那麼,」余太太又說︰「看,白衣女。」
余立平也不喜歡,雪雪白,一伸手就像玷辱了她的樣子,這社會太現實,完全不適合不食人間煙火型女子,立平自問沒有耐心時間精力服侍一朵百合花。
開席了,他仍然坐母親身邊,自冷盤乖乖吃到甜品。
余太太奇問︰「你沒有別的事?」
立平回母親︰「沒事,我閑得慌。」
變了,余大太想,完全變了,這個轉變,不知是好是壞。
那一晚,立平覺得省下許多力氣,他並沒有撲來撲去侍候那干女孩,他要潔身自愛,他不再稀罕做眾人樂園。
星期一正是他最最忙的一天,替上司背黑鍋,讓同事開小差,為下屬抵擋橫風橫雨。
在大機構內工作過的人,不難發覺,人類至大的丑陋與弱點便是一有機會就想整治及控制他人。
老板放假,小李不過暫時替他三天五天,就立刻開始擺款,把小張小王召入房內問︰「那計劃表做好沒有,你打算如何處理?」
他馬上打算精忠報國,犧牲同事,在所不計。
一點都不怕難為情。
權力到了獨裁者手中,往往造成大悲劇,就是這個道理。
爭爭爭,人爭我爭,日爭夜爭,升了職也不過加兩千塊,那許多人便甘心受愚弄,被上司支使得團團鑽。
無奈人在江湖,維持清白談何容易,余立平亦不得不成為游戲一分子,再無聊,再愚蠢的章法,都得繼續玩下去。
晚上八點才回到家中。
他的威士忌加冰要雙分才能松弛神經。
初出道精力好得多,立平想起守丹的小弟,是,就似那小伙子,青春抵擋一切,他根本看不見立平給他的白眼,懵懵然做歡樂英雄。
電話鈴響。
余立平有第六感,知道由女孩子打來。
「在家?」是守丹的聲音。
「不,不在家,這是電話錄音。」
「要不要看電影,我負責買票。」
「我想打個盹,買九點半票,還有,請來接我。」
守丹在那頭直笑。
「不然我就不出來。」立平說。
「辦公室生涯益發辛苦,噯?」守丹笑。
「苦不堪言,下班之後,茶飯不思。」
「九點十五分我來接你。」
立平略感安慰,他想說︰「守丹我們一切從頭開始可好。」
終于忍住。
不能再沖動了。
他在沙發上睡著,直到守丹來拍門。
她一見立平,立刻說︰「你不是疲倦,你病了。」
立平揮揮手,「你同小弟去看戲吧,別理我。」
「小弟沒有來,他約了朋友去新屋。」
「那麼,你獨自去吧。」
守丹推開他,進屋關上門。
立平申吟一聲,跑到沙發躺下。
王老五之家就是王老五之家,守丹找到亞斯匹靈以及礦泉水,逼立平服下藥。
立平從來都不肯以于思滿面,形容憔悴的樣子見人,一定要守丹走。
守丹問︰「你醒了吃什麼?」
「我可以照顧自己。」
「緊急時叫你母親。」
「沒問題。」
守丹很想照顧他,隨即一想,他一退燒,大抵就忙不迭撥電話找其他女伴,他不是她的責任,他倆尚是自由身。
于是她說︰「我走了。」
立平沒有回答,他已經睡著。
守丹看見丟在門角的一袋兩袋舊衣,以及洗碗盤內堆積如山的杯子,搖搖頭,沒奈何。
她記得立平像雇著個家務助理,但不是好幫手。
守丹猶疑一刻,不知該不該走,以余立平這樣的人來說,對他好,他不是不曉得,但也不會感恩一輩子,此刻同他洗杯子補襪子,徒然失了身分。
假如再替他煮一鍋粥,那更成為老媽子,大大犯不著。
守丹嘆口氣,她不是不想做,而是形勢不讓她這樣做,她有她的難處。
進過他的廚房,以後梁守丹難再見人。
守丹把藥丸與開水放在他附近,終于讓一切照舊,輕輕掩上門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