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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麗的她 第4頁

作者︰亦舒

這就是代價。

余立平有點困惑,那一夜,他額外早睡。

第二天起床,發覺電話錄音機上有留言,他邊看報紙邊喝咖啡邊听听是誰。

——「小余,這是咪咪,如果沒有約會,請電二三四五六。」

「余立平,我是露露,明天中午飛機往溫哥華,不回來了,說聲再見。」

「立平,這是媽媽,明晚琳表姐婚禮,別忘記。」

「立平,我是張美美,大家都希望你出來教我們滑水,今午皇後碼頭三點正。」

彷佛選擇多多的樣子。

送移民飛機是應該的,還有,琳表姐的喜酒也非吃不可,其餘諸女性臨時拉夫,不理也罷。

他看看時間,換了便服,駕車到飛機場去。

露露在守丹之前跟他走過一個時期,比起守丹的慧黠能干,露露單純熱情,給過小余一段好時光。

他什麼都好,就是無意結婚,事後露露這樣同人說。

他們仍然維持朋友關系。

露露見到他,仍然會替他整理領帶,並且會酸溜溜兼甜絲絲地說︰「你好嗎舊火焰。」

靶覺很好。

小余忽然渴望見到露露。

她被親友包圍著,她身邊站著一個男生,她緊緊握著他的手。

小余一看,就知道那是露露的新歡,原來她這次赴溫哥華,有人同行。

他沒有趨向前,站在一角,雙手插口袋,微微笑。

忽然之間,露露看到他,不由自主,丟下所有人,包括那位男生,向小余走來。

余立平握住她的手。

露露什麼都沒說,把頭伏在他胸前一會兒,然後別轉頭,與那男生走進禁區。

親友們立刻絮絮私語,講起閑話來。

余立平感慨兼失落,她愛他,而守丹卻理智得多,守丹愛自己。

自飛機場出來,他到相熟的咖啡室去喝杯凍飲,鄰座有幾個艷女,衣著大膽,打扮入時,媚眼一五一十送過來,余立平只裝看不見。

喝完冰咖啡,匆匆離開冰室。

不知誰說的,人長得端正即可,不用長得好,太漂亮了,男女都尷尬。

好不容易捱到太陽落山,余立平買鮮花水果赴梁宅晚飯,因為有小弟弟在,因為不想被人比下去,所以特地修飾過才上門。

來開門的正是那小子。

「你好,余先生。」他笑著伸手來接鮮花。

一聲就把小余叫老了。

小余不肯把那三打雪白的玫瑰花交給他。

守丹只在廚房門口張望一下,便說︰「小弟,你幫我招呼余立平。」

小余自己找來水晶瓶子插好花表示毋需人招呼。

那小子才廿歲出頭,劍眉星目,皮膚微棕,分明是體育健將,只穿汗衫與短褲,赤足,青春氣息似隨時要爆炸,令余立平好不自然。

他咳嗽一聲,問那小子︰「找到地方沒有?」

「已經找到,守丹姐效率一流,立刻介紹人給我著手裝修。」

余立平一怔,閑閑問︰「地段好嗎?」

「守丹姐幫我挑的,在淺水灣。」

余立平心一沉,這小子有家底。

「守丹姐工作過勞,」小子惋惜地說︰「她憔悴了,才比我大三歲罷了,以前是看不出來的。」

守丹這時候捧出啤酒,笑道︰「小弟叫我渡假去。」

立平問︰「你年頭不是剛休息過兩個禮拜?」

守丹笑︰「起碼一年才叫假期。」

啤酒冰凍,但余立平覺得有點酸。

守丹說︰「我忘記買蒜茸醬。」

「我去。」余立平說。

「不,讓我來。」小弟已經拉開門出去。

守丹在他身後笑道︰「史丹福大學的準講師,一點架子都沒有。」

有什麼稀奇,一間史丹福數千個講師。

「他廿四歲就修得博士學位。」

「是嗎,」余立平閑閑地說︰「真看不出,我還以為他只是個漂亮的小玩意。」

守丹坐下來,細細打量余立平,小余多希望她的目光一如露露,充滿激情無奈。

但是沒有,守丹的眼神里只有揶揄,她說︰「奇怪,我也曾听過人家這樣叫你。」

「叫我什麼?」立平呆住。

「漂亮的小伙子,漂亮的小男孩,漂亮的小玩意。」

「誰敢這樣叫我?」

「有何不可,你也那樣叫人。」

「開玩笑,我哪里有資格做別人的小玩意。」

守丹說︰「我听說福達利行的主席琳蒂潘那樣形容你。」

立平馬上心虛地漲紅面孔。

琳蒂潘曾經與他約會過,她比他大十多歲,他在她那里得到三紙合同,成為他升級的台階,這已是五年前的事,並且是一個守得很嚴的秘密,守丹從何得知?

這不是攤牌的時候。

「所以,」守丹笑,「漂亮的男性亦受謠言困擾。」

立平附和,「從來沒有人講老李的是非。」

守丹很有深意的笑了。

立平混身不自在。

他吃得很多,但是不記得吃過什麼,喝了很多,也許太多一點,是以略覺疲倦。

守丹端出咖啡的時候,他只覺非常困倦。

梁府有一個男生已經夠了,他踉蹌地站起來道別。

守丹說︰「他不適宜開車,小弟,你送一送他。」

余立平連忙拒絕,搶著出門。

如果守丹真的關心他,她會追出來送他。

余立平站在街角好一會兒,守丹地把他忘了,他只得爬進駕駛位,失意地,慢慢地把車駛回家。

他醒了。

他輕蔑地管別人叫小玩意,卻不知道人家也這樣叫他。

星期天醒來,頭痛欲裂。

電話錄音機上有留言︰「立平,琳表姐的喜酒不要忘記」,「小余,這是老梁,禮拜一早上八點鐘會議」,「余先生,我是你秘書桃樂妃,提醒你明早八點鐘會議要帶章程甲乙同丙」。

沒有人找他去耍樂。

小余舉起腳,發覺昨晚忘記月兌襪睡覺,左腳拇指穿了一個孔。

他蠕縮一下足趾,自嘲想,平日叫老梁羨慕得說不出話來的余立平此刻不堪一擊。

外表徒然英俊瀟酒,風流倜儻,私底下卻襪子穿洞。

從前,女孩子為著討他歡心,周未還會上來幫他洗洗碗碟,打理一下衣物。

守丹卻從來沒有這樣做過。

說不定她也在找保母與管家。

余立平吁出一口氣,月兌下襪子。

他到衣櫃找一找,十餘雙襪,有些落單,有些破舊,可以穿的不多。

傍誰看見襪子上的洞,真會英名掃地。

他順帶把前兩年買的,較為花俏的衣物也整理出來,折疊好,放進大紙袋,預備送人。

小余不會忘記公司大老板請手下坐船那一次,五十多歲的他穿了一套淡藍色T恤配長褲,那嬌女敕的顏色使他看上去像一名滿臉皺紋的小丑。

歲月不饒人,人貴自知。

余立平把所有淺藍色衣物扔出來。

衣櫃里只剩下深灰、黑、棕,藏的時候,他才滿意。

要人家尊重你,你必需首先尊重自己。

小余彷佛在今日立志。

他並沒有去糾纏梁守丹,女人要男人看顏色的時候,男人最好維持緘默。

傍晚,他換上深色西服去接母親喝喜酒。

那種場合,簡直是大規模相看,年輕未婚男女穿戴整齊了,各自三三兩兩的佔據有利座位,看人,也讓人看。

往日,余立平是這類游戲的好手,如果有女孩子對牢他笑,他一定有表示,通常會走過去用手搭住對方椅背,問一聲「你是新娘子的表妹?好臉熟,什麼,不是,是同事?我替你叫杯咖啡,這里的伊面也不錯……」

如此這般,他結識過無數異性。

今夜他卻連頭都沒有抬起來,乖乖坐在母親身邊服侍老娘。有親友過來他便站起招呼,否則分文不動。

余太太問兒子︰「你不舒服?」

「沒有,我很好。」

余太深以為奇,「你看,」她想提起兒子往日的興趣,「那紅衣女郎多艷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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