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女兒的朋友。」
「月華與我不是情侶。」
沈詠恩又推托,「你是我的補習老師。」
「還有沒有更壞的借口?」尊生氣了。
「要不補習,要不拉倒。」沈詠恩非常堅持。
「好好好,補習最後一課。」
他們各坐各的車子離去。
尊開一架機車,踏腳風火輪似飛速駛走。
是個危險人物,要好好應付,沈詠恩上次應付異性已是二十年前的事,手法也許過時,不知能否應用。
尊比她快,一早在樓下等候,上得樓來,在暖氣中月兌下皮夾克,只剩一件棉背心,那年輕的身體,線條優美,充滿活力,使沈詠恩的目光回避。
她坐在發腦面前,「一邊是RAM,另一邊是ROM,看,我還記得。」自覺聲音越來越僵。
這可能真是最後一課。
「對,打出重印第一行,重印兩字之間不要留空間。」
就在這個時候,小月華回來了。
臉色非比尋常。
沈詠恩不去理她,只說︰「廚房有巧克力蛋糕,請自便。」
她一逕跟尊學習了一個小時方才揉著雙眼叫暫停。
尊攤攤手,「你每一個程序都記得,證明你有溫習,確是個好學生。」
他去取點心吃,在廚房踫見小月華,兩個人咕噥半晌,期間月華聲線數度提高。
沈詠恩听得相當清楚。
終于尊探首進來,「我先走一步,改天再的時間。」
「謝謝你。」沈詠恩揚聲。
他走了。
月華接著走進來,「媽媽,我想與你好好談一談。」
沈詠恩看了看女兒的臉,做了小月華的母親十八年,她從來沒有露出過如此強烈的不滿。
「什麼事?」沈詠恩有點好笑。
「你同尊胡是怎麼一回事?」語氣很重。
「一點事也沒有。」
「學校有人傳你倆在約會。」
「月華,自你十歲開始,我就不住同你說,人生在世,不必理會他人說些什麼。」
「但他們說的是我母親。」小月華提高聲音。
「一視同仁。」
「他們說得很難听。」
「不必在我面前重復,我毫無興趣。」
小月華鼓著腮幫子,「你總不替我想想,我有多難堪,我也要面子。」
說到這里,沈詠恩方覺事態嚴重,女兒的觀點犯了不可忽略的錯誤,需要糾正。
她沉下臉來。
「你的意思是,我叫你塌了台?」
小月華一見母親變色,也害怕了,「不,我——」
「十多廿年來,我自問還算是個稱職的母親,就因為你長大了,我想過自己的生活,上學,約會異性,就使你尷尬?」
月華看著母親,「尊胡是我的朋友,他不屬于你那組人的年齡。」
「第一,月華,我並沒有約會他,第二,我毋項任何人來指導我說約會何種人。」
月華低頭沉思。
「我的確是你的母親,但我還有其它身分,最重要的,我是一個人,我有權選擇我的生活方式,你已是大學生,你應當明白。」
「我喜歡舊時的你。」月華沖口而出。
「我一點都沒有變。」
「不,自從你上了大學之後,人就變了,我不該薦你入學。」
沈詠恩啼笑皆非。
「媽媽,看我份上,不要再與尊胡來往。」
「你的意思,月華,其實是︰媽媽,請勿與任何人來住,請守在家中,孤獨到老。」
「不,我才沒有那麼自私。」小月華氣急敗壞。
「談話到此為止。」
母女倆還是第一次鬧得這麼不愉快。
幸虧還能開心見誠說出心中話。
稍後月華對自己沖動的態度非常後悔,母親一直是十全十美的母親,事事以她為重,也許就因這樣寵壞了女兒,月華要求母親一心一意,心無旁騖,一發覺她尋求新生活,便覺得受傷害,便設法叫母親打回頭,太自私了。
母親芳華正茂,尚有一大截豐盛人生路要走,女兒憑什麼阻止她,即使同年輕小伙子約會,又如何?
小月華慨嘆一聲「媽媽長大了。」
媽媽行事不再要征求她同意。
媽媽不再受她控制。
月華只得靜觀其變。
大學里課外活動極多,對沈詠恩來說,全是不可多得正當娛樂,她舍不得放棄,每一項都想參加,只愁沒有時間。
她已經沒有工夫全副精神與女兒討論冬季該換哪一只睥子的電毯子。
小月華當然遺憾。
不過最令她安慰的是,母親並沒有單獨約會尊胡,女兒開始對母親有信心,沈詠恩一定有辦法應付新生活。
母女倆和好如初。
兩人越發似姐妹。
初春,沈詠恩對月華說︰「講師說我會計不錯,建議我轉會計系。」
月華提意見︰「太吃苦了,你又不打算掛牌,壓力過重,失去學習樂趣。」
「講得很對,我一于婉拒。」
「媽媽,我也有事請教︰有人想我結伴到紐約走一趟。」
那一定是個男生。
沈詠恩沉吟,「孤男寡女,你已經準備好了嗎?不如明年再說吧。」
月華也點頭,「說得對。」
母女倆關系日趨文明。
月華覺得母親入學以後,與女兒的地位仿佛日益平等,兩人之間,沒有什麼是不能說的了。
這是好處。
沈詠恩笑問︰「還後悔薦母親入學嗎?」
「我不薦你,你自己也一樣會處理。」月華也笑。
沈詠恩看看女兒說︰「復活節你父親會前來探訪我們。」
「真的?」月華喜出望外,母親思想的確比從前開明。
「也該听听他有何話要說,畢竟,我們不是仇人。」
月華鼓起掌來,學習,對任何人來說,都是好事。
晚兒
二O三七年。
大都會。
許冠彤下班,問妻子︰「晚兒今天怎麼樣?」
許太太自電腦熒屏及鈕鍵中抬起頭末,「老樣子。」語氣平淡。
晚兒,是他們十六歲的獨生女。
許冠彤在四十二歲那年才生下她,因此取名晚兒,指晚來的孩兒。
許氏伉儷是志同道合的昆蟲資料研究專家,結婚多年,感情融洽,為了事業,並未想過生兒育女,晚兒的蒞臨,是一宗意外驚喜。
當下許冠彤問︰「晚兒呢?」
許太太答︰「出去了。」
「心情仍然壞透?」
許太太點點頭,大惑不解,「真正奇怪,干科學的父母,養育的女兒卻似藝術家,情緒如許不穩。」
「晚兒自小如此。」
「會不會是隔代遺傳?」
「一隔三代咱們許家也沒有干文藝工作的人。」
許太太感喟︰「那麼一定是那著名的代溝,我們生她的時候已經老大。」
「胡說,」許冠彤不承認,「張某,蔣某,莊某他們也都是中年生子,人家就沒這麼煩惱。」
「許是因為愛瑪的原故。」
許冠彤不耐煩︰「愛瑪只是晚兒的保姆。」
許太太的聲音仍然很平靜,「但是你知道孩子們,有時為一只狗一只貓,都會動真感情。」
「不是孩子了,她剛考入聯合國科技學院,明年春假一過,便得入學。」許冠彤說︰「更衣吧,王教授在等我們呢。」
許太太連忙應,「是,我馬上準備。」
他倆盛裝出去赴宴。
餅沒多久,許晚兒便回來了。
一進門,她便听見電子感應器同她說︰「你好,晚兒,你父母不在家,晚餐已經準備好,今夜電視節目不壞,九時半播放的‘人類之足跡’特別精彩。」
晚兒在寬敞的客廳坐下,落寞的說;「又只得我同你。」
「是,自從愛瑪停工之後,只剩下我。」
晚兒斟一大杯果汁喝,不語。
「晚兒,或者,你應當結交一些同齡朋友。」
晚兒笑笑,不語。
「人類需要朋友呵護關懷,你不該獨處。」
晚兒站起來,「多謝關心,我不會有問題。」
她朝臥室走過去。
誰都看得出她心情壞到極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