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不過做打字員,」她停了一停,「二妹這分工作,蠻出鋒頭的。」
不防她三妹冷冷的聲音傳過來︰「拋頭露臉,往來的人雜七雜八,更無一點高
斌。」。
大姐詫異地問︰「噫,你又有什麼想頭?」
「媽,」三丫頭看著許太太,「請送教到英國念大學。」
許太太召沒回答,大姐便稀罕地說︰「三妹你志向不小哇。」
許太太猶疑地道︰「不知恁地,這一陣子刮得好大的留學風,家家戶戶都把子女往外國送。」
大姐呆半晌,「你們花樣真多,我想都沒想到居然有些選擇,真替自己不值。」
三丫頭笑,「大姐那一代.除出結婚,沒有出路。」
大姐跳起來,「喂喂喂,我同你才差六七歲,什麼上一代下一代的。」
三丫頭只是笑。
許太太來主持公道︰「婚煙幸福,對於一個女性來說,才重要呢。」
大姐不言語。
她走了之後,許太太喃喃說︰「邊我都佩服你大姐,她賢良,我有面子,那麼吝嗇的婆婆,虧她忍耐。」
「可是郭家哥哥對她好。」三丫頭笑著安慰母親。
「幸虧如此。」許太太苦笑。
小虹不甚了了,問道︰「大姐為什麼不找工作做?」
許太太反問︰「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做什麼?」
小虹當時仍不明白。
二姐搬出去的時候,父親氣得發昏,小虹從來沒見過父子發那麼大脾氣。
小虹親眼看著父親把一雙拖蛙直摔到二姐背脊上去,啪地好大聲,想必也一定很痛。
二姐頭也不回的走掉。
據三婆婆說,她是出去與人家同居,非常不名譽.因世風敗壞,才公發生這種悲劇。
自此父母不提二姐的名字.
三姐在翌年便乘飛機到倫敦升學。
寄許多許多好看的明信片回來,還有四季不同風光的生活照片,一些在巴黎鐵塔下拍攝,另一些用威尼斯的嘆息橋作背景。
小虹最喜歡的一張是秋季的海德公園,金黃色樹葉落了一地,非常浪漫,三姐站在樹下,旁邊有一個金頭發的洋人。
母親問︰「這是誰?」
「同學吧。」父親在看報紙。
「張先生的兒子娶了洋媳婦你可知道?」
「老張還挺驕傲呢。」
「人各有志。」
「只要開心就好。」
「我可不那麼想,我不會講外國話。」
小虹把照片壓在書桌玻璃下,她十分佩服三姐,一個女孩走那麼遠,生活起居,都得靠自己,何況還要應付繁復的功課。
彼時社會風氣頗為崇洋,小虹老覺得混血兒得天獨厚,三姐要嫁洋人.無可厚非,小外甥長相一定好玩可愛。
大姐歸寧。
她凝視小小妹,「長這底高了。」
母親笑,「比你們都怪,她沒有餿主意。」
「近視眼那麼深,打算做書呆子?」
母親問︰「小妹你有什麼打算?」
小虹老老實實的答︰「讀好書再說。」
大姐怪憐惜地說︰「我看你們的書包越來越重,小妹,你考幾科?」
〔九科。」
大姐駭笑,過一會又問,「窄腳褲又流行回來了嗎?」
小虹拍拍大姐胳臂,「回來已經一兩年了。」
大妞老氣橫秋的感慨︰「匪夷所思,」又說︰「媽真疼你,買好些時興玩意兒給你。」
「媽才不肯,」小虹笑,「我替人補習賺的。」
大姐又吃一驚,好能干的小家伙。
她壓低聲音,「有沒有見過老二?」
小虹點點頭,二姐常約她到時興標致的地方喝咖啡。
「她怎麼樣?」
「很好,與朋友集資開了家時裝店,自己接訂單,還打算設廠。」
〔仍與那人在一起?」
小虹笑,「大姐,那人姓區;人家此刻是個很出名的服裝設計師了。」
「為什麼不結婚?」
「有人就是不喜歡結婚。」小虹淡然說。
大姐一怔,听小妹的口氣,像是嫌她迂腐,「不結婚.可以嗎?」
小妹反問︰「為什麼不可以?不吃米可以吃麥,不喝茶可以喝咖啡,法律又無硬性規定女子過了廿一必須結婚。不得同居,違法者監禁六個月或罰款十萬元正。」
「可是,同居沒有保障呀。」
「大姐.世上可以保障就們的只有我們的學歷及工作能力,」小妹笑,「大姐;你
才比我大十年,思想卻如老婆婆。」
「謝謝你。」大姐悻悻說。
小妹摟著大姐陪笑。
「小妹,你好像比我們都聰明。」
「是嗎?」小虹笑了。
「恐怕你已為將來設想好了吧。」
「我?」小虹笑了。
大姐似乎不明白一件事,我們從來沒有控制過將來,永遠是將來控制了我們。
那一年秋季,小虹的三姐同—個姓達蘇道夫的外國人結婚。
並沒有事先征得父母同意,結了婚才通知許氏夫婦。
許先生氣得肺都要炸開來。
「還是我交的學費哪,還欠一年多才畢業,為什麼不同我們商量?」
三姐有三姐的好運,「父親什麼都要反對,掃興是他的首本戲。」
二姐知道了這件事,一手夾著香煙笑得眼淚都流出來。
「活該,現在他知道什麼叫生氣了。」
「二姐,不要這樣說爸爸。」
「你看,悶聲不響嫁了洋人,毋須他出席;也不告訴他,這是不是現眼報?」
「我已經有四年沒見過他,現在輪到老三犯下滔天大罪,大姐又忙著煮飯洗衣帶孩
子,許家只剩你一個乖女兒了。」
「誰說的,我們都是乖孩子。」
「我才不稀罕,乘女兒不是容易的,平時捱批捱罵,將來生養成死葬,全在你身
上,我樂得不肖,逍遙自在。」,
「二姐,你不是真心的。」
老二失,「我不真心?我真得不能再真,你走著瞧好了。」
小虹見二姐心腸剛硬,無可奈何,回去同母親訴苦。
許太太說︰「這回于你三姐苦了,下學期學費不知從哪里來?」
〔這蘇道夫言許有辦法.」
「他?」許太太苦笑,「他還比她低一班。」
「三姐怎麼辦?」
「我在長途電話里問她,她說她會輟學找工作來支待丈夫讀畢醫科。」。
「什麼?」。
許太太長嘆一聲,「夫復何言?一切都是注定的,你想想,我生的女兒,竟巴巴的
走到那麼遠去還感情的債,怎麼不是注定。」
小虹不語,真的,三姐是中國人,那位達蘇道夫君是德裔英籍人士,風馬牛不相
及,但是許家三小姐好好地一見他,即時愛上了,心甘情願為他犧牲。
這種事,還說不是誰欠了誰。
「媽媽,我覺得父親應當支持他們。」
「你爸爸那脾氣,算了。」
「假使有能力,何必為一時意氣陷三姐於困境?」
「你三姐不听話。」
「為什麼要她听話?她是一個有獨立思想的人,她又不是一只寵物小動物。」
許太太變色,「小虹,你也來教訓父母?既然她有獨立思想,那麼,她就能獨立生活。」
三姐沒有得到父母的諒解。
許久許久沒有她的音訊。
小虹已經中學畢業,考進理工,成績一流,許氏夫婦午夜夢回,也以她為榮。
這時社會風氣完全不一樣,功利排名第一,感情淪至第九.一般的口號是「只要我活得更好,哪怕我不到更好的伴侶」。
許虹年輕秀麗的臉上有股冷冷的亮光,使異性不敢輕易接近,她所有時間用在功課上,周末經學校推薦,到大銀行電腦部實習。
小小的,想結婚的,想做時裝模特兒的許虹,長大後完全是另外一個樣子。
許太太深深詫異。
幼時的小虹看不出是有出息的孩子,上面三個姐姐,比她聰明的有,比她漂亮的亦有,許太太當時想︰又是個女孩!不知要帶到什慶時候才會成年,也不存任何希望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