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輕咳︰「你必須正視現實,與她,是沒有希望的。」
我呆呆看他。還以為他不知道,卻也全落在他眼里。于是我問︰「沈禮,你要我怎樣?再清楚說一遍。」
「她不會挑中你。人家尚有很多風光呢,跟了你有何用?站在身邊,你不能增添她的光芒,卻阻礙了她的光芒外播。算了,兩個世界的人,不要妄想在一起。」沈禮把臉湊到我臉前,濃濃的煙味刺激著我,皺眉,垂首,心情低落。
「我要適應她,她也要適應我。」我說的話連自己的也覺欠說服力。
沈禮重重的嘆一口氣,說︰「你听過那機械人的故事?」我不作聲。那故事,我知道,機械人愛上了一個地球人,但不明白她為何怕冷,怕熱,一天,把她拆開來修理,豈料拆掉之後,無法還原。只有看著所愛痛苦、物化。
「不同世界的人不宜戀愛。」這是故事的教訓之一,之二是︰「勿試圖改變對方。」
我都記得。
但,我茫然的說︰「我們都是地球人。」
沈禮搖頭。
地球人也分很多種。
「別說人種,就算級別。」沈禮像小學教師,對我說︰「這一級不能混和另一級,莫說人家的追求者是王室中人,就算選一個商人,亦未必輪到你,在她們的眼中,我等是不入流的。」
「別這樣看她,她不是這樣的人。」聲音暗啞。
「謹記那個故事!」老沈起來,指指那疊文稿︰「這稿寫不寫真不重要,我寧願要回狂歌當酒的老友,不要一個因替我做事,而自鑽死胡同的痴漢。如果曾帶給你煩惱,我致歉。」他做了一個滑稽的鞠躬表情,可惜,我一點笑意也沒有。
老沈走了。
留下了一疊他眼中不宜刊登的文稿。
里面有我的委婉。我無緒的掀著。晨光已透進來了。陽光下有微塵在飛舞,萬般寧靜,除了我的心。
我也曾作過選擇的,白冰一度吸引我,隻果一直痴纏我,唯我對她,來得如斯冷靜,冷靜過後的激情,啊!原來不經意間,她已嵌入我的心。猛抬頭,一個上午過去了。
生命不能如此浪費,但我依舊無精打采。手按著電話,讓我听听她的聲音吧,告訴她我想她。雖然知道答案是什麼,我仍不禁撥了號碼。
白府的佣人問明身份,稍後回報說︰「水玲瓏不在,如果有事可與白小姐接洽。我頹然收機。
我知道她在。
但我不能叫囂,她有不理睬我的自由。
也許老沈說得對,我們是兩個世界的人。
一個小商人,在她們眼中,算得上什麼?我的心茫然而絞痛。
我把自己的軀體放回店子,在這里,才看到自己的成就,覺得高貴和重要。一分阿Q式的安慰,由弄清楚真相開始,我知道,我不易再快樂起來。
蓓娜沒有閑著,專注招呼著客人,各人在本職上賣力。我打開尚未批閱完畢的文件,終于下了決定,訂了往羅省的機票。準時下班。回家梳洗更衣,晚上有應酬。然後,回到家里,倒頭便睡。忘了酢酬的場合上見過什麼人,說過什麼話,我只是來回地走著,帶笑的坐著,機械的吃喝著,我的人在那兒,心里卻不在了。
我不能訴說我的心酸,我是一個大男人,更不能訴說我的失戀,誰對我有過承諾?她甚至不知道,在她遺忘了的角落里,有一個卑微的,暗戀著她的人,如何默默傷心。
我不能如女人般,扭著姐妹嗚嗚哇哇哭一場。男人沒有這全個規矩,社會看不起這一類人,我們只能打下門牙和血吞。
一把撥開雜志,大口灌下苦咖啡,我不願看到水玲瓏的消息,偏偏的消息又無法回避。我妨不住又看。她要到法國拍廣告。
她臨時又決定不去。
我托著頭,蓓娜送來機票,「波士,下周二。」我點頭,她把機票和一張邀請信給我,為王子接風。
如遭雷擊。我臉色發青。
到亞洲游玩的王子,順著來香港。雖然是一個小柄,但畢竟是王子,白冰與他拉上關系,當然大感光彩。
我心情落寞。
「波士,」蓓娜低喚。
回去過神來,我道︰「到時才決定。」
她松一口氣,笑︰「剛才的神情,嚇煞人了。」翻一翻請柬,道︰「周一,來得及,波士,你可以再看那王子風采,看過相片,帥氣呢。」
我沒有做聲,把請柬丟在一旁,我不會去。沈禮會去,他是必然的嘉賓,張彥會去,符合他的身份象征,只有我,根本沒有去的理由。老沈和張某都沒有找我,讓我去霉去了。我苦笑,他們都在譏嘲吧,看不過我著了道兒了。
都是倔傲的男人。請柬上注明嘉賓攜眷,這是一個盛大的舞會。我想像當時的熱鬧,又是城是美麗人物聚集夜。
點綴繁榮,真有賴這一班人。
有意無意的,我留意報章報道,那歐洲一個小柄的王子,什麼時候來,水玲瓏或許去接機。我不會在舞會看到她了,只願看到她最新照片,她的姿容,她的風姿。
隻果走來︰「表哥,那舞會,我該穿戴什麼?」她仍把我看作必須的男朋友,以為出席重要場合,必被邀請陪同。
女孩子的通病。
我對她說︰「我不去舞會。」
「為什麼?難得見的場面,報刊都吹噓得很厲害。」她仰起小臉︰「表哥,你以前不肯放棄任何好玩的事。」
問題是以前覺得好玩的事,今天不一定覺得好玩了,再難得的場面也見過,我失笑,原來人的苦惱之一,是見得太多。
「表哥,那舞會,我一定要去的。」走的時候,隻果對我說。
她並不開心,因為我不肯哄她了。我沒辦法,心神不在,再無余力敷衍異性。
報章有不少報道,都是關于王子與水玲瓏,有些甚至指出王子早已抵港,悄悄與水玲瓏會面。他們常常在一起。我把車子駛到白府,徘徊等候,始終見不著她的人。連陳也見不著。
時間並未沖淡的我感情,一天、兩天、一星期、兩星期……仿佛若有所待,簡直度日如年。
舞會在一艘豪華的游艇上舉行,早決定不去了,卻又拿出禮服,左右猶豫。
開了電視,六點斗有新聞報道,我知道我在等什麼。
她出現了,一身白衣,頸項上的鑽石鏈子隨著她的走動,在鏡頭的燈光下閃了閃,報道員的聲音︰「據說王子格斯,是為這位名赫一時的女子而來。」鏡頭閃過,翩翩風度的格斯,微笑站在她身旁。
榜斯沒否認傳聞,從容地一任記者取鏡、拍照。白冰代表水玲瓏答記者的問題,水玲天一貫少說話,緊抿的嘴唇微微上翹,寒星般的雙目,掩著半張臉的、如雲般的秀發……我心神俱碎。
鏡頭拉遠,游艇上有早到的客人,無鏡里,我看到隻果。誰把她請去的?
一瞬掠過新聞片,我再看不到水玲瓏,報導員在報導新聞了,我把電視關掉。回頭看準備了的禮服。我搖頭。
群星拱月的場合,她會在乎我?獨坐良久,終于,我「霍」聲站起來,到停車場取餅車子,直向碼頭駛去。
沒有穿禮服,沒有帶請柬,我讓車子泊在一旁,等。
讓我看看她的風姿。
海風很涼,我把車窗開了條縫,風亂著我的頭發,靠著椅背,我默默出神。
那是毫無意義的。
看她一眼又如何。
她根本不在關心我。
唯我如此渴望。
時間沒有停留,在開心的或不開心的人身上,時間同樣會溜去。
舞會在接近凌晨一時才結束。
一批批客人被船送到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