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夙世情緣 第18頁

作者︰亦舒

「好,讓我看看。」蓓娜退出,我把報紙放在一旁,思緒拉回現實。工作好處是,可以使人暫忘感情上的困擾,批閱各式文件,翻看各地資訊。古表拍賣會又在倫敦舉行了,去電倫敦分店的經理,著他必須去看看。抬起頭,已時近中午,欲站起來,驀地一陣暈眩,我按著桌,但覺心口郁悶,頭痛欲裂,整個人虛虛浮啊。

蓓娜剛推門進來,好的助手,永遠是「及時雨」。她看我的神情,忙撥電話。張醫生來家里看我,道︰「睡眠不足,體力透去。」留下了藥,我虛弱的道︰「大忙人,怎麼會趕來。」

他收拾著藥箱,道︰「大忙人也得吃午餐,這是我的午餐時間呢。」給我注射過後,道︰「勸你又不听,再不要胡思亂想,單是工作是不會做壞人的。」

我別轉臉。理論我也會說。他道︰「藥物會助你松馳,好好的睡。」

「張某,」我軟弱的喚住準備離去的他︰「告訴我。」他望定我,如果不是虛浮無助,如果不是抑郁病中,我一定不會說;然而,此刻,我倦得連說話也乏力,人一軟弱,什麼也抖了出來︰「告訴我,關于她。」

「誰?」

「水玲瓏。」

他一怔,喃喃︰「竟是她。」

「她來自何方?她現在何處?」

「以為我是神仙嗎?」

「你一定知,你與她們相交甚深,你一定知。」我低叫,抓著他的手︰「她與白冰的合約定于何年,何日屆滿?她會有自由嗎?她簽的約不會是終身的吧?張某,告訴我。」

「說你染病,你又那末清醒,說你沒有病嗎?你卻痴痴迷迷,段君,你的灑月兌哪里去了。」

「她最喜歡什麼,你告訴我。」

「如何能夠打動她?告訴我。」

張彥皺眉,把我的手放進被窩里。一向最堅強的人都有他軟弱的時刻,我的心在叫。針藥使我的眼皮沉重,朦朧中只听到張某一下嘆息︰「原來你的致命傷在此。」

沉沉睡去。

腦中無數影像盤旋,思潮起伏——傳說遠方有一塊石,名喚三生……

我與她呢?我們的名字能否並列?

仿有一把聲音,在遙遠的地方回蕩︰不怕迂回,只怕情真。喃喃夢囈,迷迷惘惘。

醒來仍覺頭昏腦脹。張眼,四周昏黑,腐蝕了,不曉得睡了多久,我想爬起來,只覺全身乏力,每根骨頭都在痛,唇干舌燥。

我忍不住申吟。

「醒了?」一把聲音輕輕問。

我認得那把聲,驀震,疑是夢,想說話,喉間卻哽啞,說不出話來。

柔軟的手撫著我的額。

我看到她的臉。

我嘆了氣,不是她。

陳撥著我額前的頭發,道︰「給你一杯開水。」她站起來,亮了燈,我眯起眼,心中不知是甜是苦。

她的水來了。我支撐著坐起來,呷了一口,她盤了鬈的秀發,有幾綹掉下來,髻拘得很松,很匆忙吧,臉上沒脂粉,坐床沿的椅子上看著我。

我的精神好轉,道︰「你們的聲音相似。」

「我與誰?」她竟然問。

「水玲瓏。」

她垂下眼。

「你的姐妹。」

「我沒有姐妹。」

「她……」

「她是我妹妹,」陳悠然一笑︰「滿意了?」

「你妹妹現在何方?尚與王子一道?」

陳搖搖頭︰「回來了。」我追問︰「你怎知道我的住址?」

她咬咬唇︰「張醫生告訴。」

張某,你怎麼不直接告訴水玲瓏?不過,她知道了又如何?她會來看望我嗎?她不會。我望向陳,我是不能不感激的,她有心。

「多謝你來。」我衷心的說。

「也該多謝張醫生,他等了我來才離去的。」她淺淺的笑。看來她們與張彥真的很熟。

這張某,也不是全不肯幫我,心一寬,精神更覺好起來。

「怎麼會病倒?定是太操勞了。」陳柔聲的說。向我桌上的文稿望去︰「尚在寫那些東西?」

我有氣無力︰「不是一流文章,但有最真的感情。」

她笑︰「你會有讀者嗎?」

我不知道,我只是客串,一個客串、未有全心投入的人,不可以的苛求,我對她說︰「沈禮的刊物有讀者,分布全世界。」

「全世界也不代表什麼。」

「你到過很多地方?」听她說話,仿佛經歷很多,但看她的人,又不像,她比她的妹妹單純,水玲瓏心事太多。水玲瓏的孤高冷傲,飄忽如謎偏就叫人心醉。

「也不多。」她答。

「為什麼不讓你亮相?」她總是隱蔽在一旁,靜看妹妹的風光。我問︰她不欲外人知道她的身世,她的過去,她的親人,是嗎?」

「你為什麼一定要知?你要寫出來?」

我不寫出來。忽然,我發覺我也是一個怎麼的男人,如果我知道一定把資料「據為已有」,我苦笑︰「我不是一個她記者。」

「本來就不是。」她居然也有幽默,道︰「讓我告訴你,水玲瓏是一個普通的女子,她的母親不是名女人,她也沒有被男人拋棄,更沒有產下私生子。」

陳的說話多了,初次見她,到我店買表,還是嬌怯得很。我道︰「陳,你開朗了。」

「受段先生感染。」

「也懂講話了,不過,適可而止,過份‘懂’就變成圓滑了,並不好。」

她輕輕道︰「冰姐一早告誡我,最好保護自己的方法是少說話。」

「白冰常常告訴你?」我道︰「真是一個超級經理人,連人家妹妹也管到了。水玲瓏步步為營當然也是白冰的主意,她是國際紅人,也許需要如此,你只是一個普通人,何須拘謹?不過份便是,你又不渴求成名。」我大條道理。

她淺淺一笑︰「你又怎麼曉得我不渴求?」

「因你的性格。」

「求不到罷了。」她說︰「有一分希望,人也渴求成名。」

陳仿佛長大了,與初識時,判若兩人,真想問︰你在學校是不是高材生?但這樣的問題又太滑稽了,學校的高材生代表什麼?

「段先生!」

「我叫段君。」原來要問︰「你好不好也讓我直呼芳名?但想幾番不欲吐露,自也不便勉強。

「段君你說我開朗了,我卻覺你心事重重,減了初見你時的神采。」

她也看出來了,我只得承認︰「墜進愛河,患得患失。」還說神采呢,不鬧笑話便上上大吉了。我輕聲道︰「陳,你戀愛過嗎?」

她雙頰一紅,垂下頭。

我如開了水龍頭,收不住掣︰「我戀上令妹,不能自拔。」

「你四處告訴人?不是說戀愛需要儲蓄的嗎?」她說,垂下的頭沒有抬起。

「那是別人態度,我願意昭告天下。」每次提起水玲瓏,都仿有千言萬語,欠的只是听眾。我的落寞是,听我訴說的人雖多,卻不是心目中喝念的那位。

她抬眼,卻不正望我,只接觸我的衣襟︰「你可以告訴她。」

「面對她,話再多也說不出心坎中那一句。」我嘆氣︰「姐妹二人,就是在她面前不及與你般自在。你沒有予我壓力。」

「因為你愛的是她。」

「她跟你說起過我嗎?對我印象如何?陳,依你看,我有沒有機會?」

陳站起來,背著我,沒有答腔,我下床,身子不穩,扶著牆,問︰「怎麼了?」她前影頓了一頓,輕輕問︰「如果她不是紅人,你還會傾倒嗎?」

我沒有答「是」,因為我不知道。她目下是紅人,我受的教育和我的習慣,都不會為「假定」的事予「肯定」答案。

她幽幽的說︰「她沒有名氣,便便不會傾倒。世上都尚虛名,冰姐說得對。」

姐妹都視白冰的話為金科玉律,不過,我也得承認,白冰有她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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