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把事情看得太嚴重。」
「著了魔的人,無藥可救,得待重生,不曉得何年何月……」他眯起眼楮,迄自喃喃。
「老沈!」他的老毛病又發作了,可想他當年創傷多深,我歉意地來到他身旁︰「一個月,給我一個月,必定把任務完成。」
他凝神望我︰「一個月,你說的。」提到工作,他的神氣回來了,他站起,拍拍我的肩︰「老弟,我的刊物如何叱 市場,看你啦。」
我硬著頭皮︰「放心。」
老沈叼著香煙離去。
我目送他的背影,把大門鎖上,驀地,一個熟悉的身影,在商場那端緩緩而來,是她!姓陳的來了,與從這里出去的沈禮,在廊上打個照面,她垂下了頭,老沈瞧她一眼,腳步並未稍停,兩人擦肩而過,她來到店前。
我難掩喜悅,把她請進去。
「你遲到了。」
她仰起臉。
「我的意思是,你遲了五天。」
「你很心急吧。」清脆的聲音響起。
「當然。」
她仍然坐在上次來時飾櫃前那張小椅上,還是薄毛衣,黑布裙,頭發繞成一個小髻,有綹發纏不攏,散散松松的飄著,粉頸低垂,看著飾櫃內的表。我想問她白冰的事,看她全神貫注,未好一下子開口。
「基本上,我們現在看到的所謂古董手表,並不古董,它的歷史短,三十年代的制品到現在才幾十年光景,不過,三十年代的手表史上最創新的年代,很多經典作品皆于此時出現。」她慢慢地說,慢慢地抬起頭︰
「真正的古董表,是袋表,它有幾百年歷史,要鑒別、欣賞,學問要比手表大很多。」
我與她的目光相接,看到的,是信心、堅定、挑戰——我吹一下口哨︰「倒像行家。」
「我不懂,但我學,或稍欠天資,但以勤補拙。」話畢,兩唇緊抿,一臉天真。
我暗暗喝彩。
她看來並不怯弱,也不蠢,知道自己「稍欠天資」的人,總不會是蠢人,懂得「以勤補拙」的,更屬難得。
「老師說,最重要的,是恆心。」
我點頭,對她,竟然有點「刮目相看」。
「你等了我一周?」她笑︰「真想不到。」
我模模鼻子,踏入正題︰「白冰如何?」
「哦。」她忽地有點瀉氣,適才的神采一掠而過,輕輕地說︰「還是為了她。」
是的,還是為了她。
姓陳的垂下眼,半晌,道︰「她是一個好人,能干而溫柔,你喜歡她,是應該的。」
「我什麼時候可以見到她?」
「真的如此渴望跟她會面?」她輕聲問。
我點頭,但她看不見,她低頭弄著玉指,縴巧修長的手指,互相扭著,交纏著,我看不到她的表情,只願她快些開口。
「明天……」她一頓︰「下午。」
我急煞︰「如何?」
「她會到泰國去。」
「噢,」我有些微失望,不曉得逗留多久,恐怕又得等一段時間方可與她「踫頭」了。
「你可以到機場見她。」她抬起了頭,放棄了扭著手指的動作,擠出一個笑容︰「沒有人知道她的行程,她獨自出發。你可以單獨接近她。」她說出了航機的機號與時間。
「謝謝。」我雀躍。
「你真的會到機場找她。」
「自然。」
她無聲的站起來︰「告辭了。」
「陳小姐,」我一直不知道她的芳名,她又無意告訴我︰「讓我請你吃一頓晚飯,可以嗎?」
「你想念著她,食而無味,不若見過她才請我。」她淺淺一笑。
我有點不好意思,道︰「起碼,讓我送你回去。」沒待她說話,我先行,她想了想,尾隨。離開了店子,我以車子送她回家,那條路是熟悉的,我把車子轉到屋後,她一向從後門出入。
一路上,她沒有打話。
我問她︰「你與白冰怎樣招呼?」
她不答。
「水玲瓏不與白冰一道前往?白冰放心她?她一向視水玲瓏是她的受寵保護動物。」
陳側頭,望了我一眼︰「受寵保護動物?」
「不是嗎?誰人也不許接近,真懷疑,水玲瓏是否確有其人?有一本小說,但是寫一個假身人,完全受機械操縱,思想行為受命于他的主人。」
陳格格的笑,像听了一個最有趣的笑話。
我問︰「有這個可能嗎?」
「機械人?」
我點點頭,作一個認真狀。
她又笑了,竟然十分開懷。
她如此容易開心,看著她的笑臉,我也受感染了,可惜她不肯把身世說出,一屋子女人都神神秘秘。
「段先生,你有幾家店子,為什麼還要做兼職?」她做了一個寫字的手勢。
「人的興趣是多方面的。我想發掘另一面的天才,我幫朋友的忙,」一連三個解釋,搔搔頭發,像對一個不懂事的孩子,我居然有表達上的困難。
她听得很用心。
「你怎麼曉得我有幾家店子?」
「冰姐說的!」驀地發覺說漏了口,忙道︰「人人都喊她冰姐,我也一樣。」
我的興趣來了︰「她還說我什麼?」
她咬咬唇︰「沒有了。」緘默。
送她到後門,我道︰「送你進去。」
「千萬不可,」到了白府,她全身進入緊張狀態,道︰「此事別對冰姐說,你答應過的,我們保守秘密。」
「我是守信的人。」
她別過,開了鎖入屋。
我有重要的兩件事待做。
明天可以再見白冰。
她去了泰國,有助我接近水玲瓏。
我開著車子,心情興奮,老沈的任務有機會完成。我想著,他得到他所需的資料,我得到愛情,我會得到嗎?忽然,耳根赤然,這勞什麼了,想想也教人心跳,那感覺委實太奇妙。
如一切順利,我得好好謝她。陳,不知名的姑娘。
忐忑著候明天來臨。
午後二時,我趕到機場,她下午四點鐘的機。然則使我氣惱又失望,白冰根本不是坐這班機,她乘上午的航機離開。
那姓陳的在騙我。
竟然,她在。
「波士,陳小姐等了很久了。」蓓娜悄聲說,用眼色問︰要不要請她進辦公室?
陳笑盈盈,來到跟前︰「段先生,現在才回來,我等了快一小時了。」
我悶哼一聲,卻又不便發作,道︰「購物,敝店有職員當殷勤接待。」
「我來找你呀。」她並無愧色。
蓓娜道︰「不若進辦公室細談。」向我眨眨眼,又向店面掃視,意思是︰「有何交葛,請勿在店面進行。」
我與姓陳的進入辦公室。
她端端地坐在我面前,隔一張辦公桌,活像初次上工的女生。我端詳她,狠狠地看——這個捉弄我的女人。
她依然抗拒脂粉,一張俏臉干淨清爽,身披薄毛衣,今次不是配布裙,是一條石磨藍牛仔褲,隨身帶著的,仍是那個大掛袋。
現在的女孩子,天天縛緊肚皮,也得讓自己花枝招展,誰會每次都掛同一個手袋?非常不禮貌地,我打量她。
她訥訥的問︰「生氣了?」
「你說呢?」我的證據不友善︰「你只需選擇幫或不幫,然而你卻考慮騙或不騙。」
她垂下眼。
「雖然你選擇了‘騙’,但我仍然守信,你的事不會向白冰提起放心。」
「以為這是我來的目的嗎?」
「尚有其他?」
「我是可以不來的,但,還是來了。」她一頓︰「致歉,專誠而來,我無心騙你,而是冰姐確曾告訴我下午四時的飛機。」
我不曉得該不該信她。
但見她秀眉輕蹙,楚楚之情,又不忍深責,畢竟,她是沒有助我的義務的。
「下次我不會弄錯。」
還有下次?
當然,尚有下次,我的腦海里飛快轉過念頭,要她協助的事仍多。
看著那張帶著歉意盡顯紅的臉,我暗對自己說︰「段君段君,你也真過分。」但,我的行動沒有停下來,馬上道︰「可否另幫一個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