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一只袖珍相機放在口袋,吹了吹口哨,按址赴會。
轉入淺水灣,白冰的寓所燈光燦爛,幾輛車子正緩緩駛進。
我尾隨,進入私家路,穿制服的僕人迎上,下了車,拿出請柬,被請到屋內,車子另有專人去泊,但見白府金碧輝煌,好一片繁華熱鬧。
入門處有一張桌,放了一列銀色的小紙盒,結以絲帶,非常別致,旁邊另有一只銀盤,盤上有各式名片,是到會者放下的。
兩位笑容可掬的少女,給我遞上一個小禮盒,我接過,也掏出了名片,放進銀盤。
小禮盒拿在手里有點重量,這玩意倒也新鮮,我隨手放進口袋。
左袋有扁身袖珍相機,右袋有小巧的紙禮盒,我吁一口氣,自覺好笑。
中外賓客數十人,我一個也不認識。
找尋白冰的倩影,卻見不到她。
她是女主人呀。
對了,她說這晚會是宴請來自荷里的貴賓,大概與水玲瓏進軍荷里活有關,要是,水玲瓏的芳蹤也不見。若非牆上有一幅大大的白冰肖像畫,我曾懷疑自己進錯屋。
左右都是陌生人,非常沒趣,轉了一圈,我來到一列落地玻璃前,輕輕的,開了那個鎖,走到後園。
很多故事發生于花園,贈金、邂逅、蒙冤。我今夜也有奇遇嗎?
夜涼如水,舉頭,但見一彎冷月掛在天邊。
沒有佳人的後花園,一點詩意也沒有。
往袋子里一模,把那小小的銀盒子拿出來。柔和的射燈下,我輕輕把客觀存在拆開。一陣幽香撲來。盒子里放著一瓶小小的香水,雅致精巧,瓶上居然有一張水玲瓏的玉照,卷卷的長發披肩,嘴唇微張,欲語還休。
我被瓶上的照片吸引了。
這麼冷艷神秘的女郎,今夜或將有緣得睹。我把瓶子拿在手里,反覆欣賞。香水的昂貴,除了它的品質外,也因盛載它的瓶,好的香水瓶,可以列入藝術品。
設計師下的心血,絕不比制造香水的技師少,他們應該同時受贊揚的。
香氣仍在徘徊。
我尚未把瓶蓋打開哩。
一陣輕微的「蟋瑟」聲在身後響起。
回首。
身後竟有一個人,由遠而近,香氣來自她自上,隨著夜風送過來。匆匆忙忙的,她要在身旁擦過。
我詫異她是從哪兒來的?也是由屋內走出來嗎?還是——很快,我恍然,她是從後門進來的,我看到後門半掩,她沒有望我,只是加快腳步的走著。
身上薄薄的毛衣沾了幾片落葉。
我看她的臉,暗吃一驚。
不正是她?
一把頭發在腦後挽了一個髻,碎花布裙,掛著一個大袋那天她來店子買手表,也是帶著這個袋,里面有一大堆鈔票。
「你——」我欲打招呼,她已在身旁擦過,我上前,她繞過園子,那兒有一扇門,門里有兩圈銅環。
「小姐!」我輕呼。
她沒有理會,也不回頭,推開了門,閃身而進。我迷惑半晌,輕推那扇門,門已在內上鎖。
她壓根兒沒望我一眼。
這到底是誰?
白冰腕上的表,當然是她所送了,看她如此細心的給白冰選焙禮物,兩人交情非淺,她可是白冰的妹妹?她清淡樸素,和白冰是兩個類型。
想起白冰,我也離開場太久了,她已出現了吧?
此來目的是白冰和水玲瓏,我沒有忘記自己的任務,戀戀的望了那扇門兩眼,轉身沿原路回到屋子去。
屋內熱哄哄。
賓客比我剛到來時又要多了。也有幾張熟面孔,地產界大亨原來也是座上客,與他遠遠的點個頭,驀地,有人把酒杯往我面前一晃︰「段老板,真的是你。」
「張大夫!」我忙伸手與之相握︰「竟在此重逢。」
「想不到這場合會見到你。」老張給我從侍僕那兒取餅一杯酒︰「來,踫踫杯。」
我與老張是同學,也是在醫學院時拗撬最多的兩個,我們有不同的觀點,我認為真正的救人是使那個人健康地生活,如果病人生不如死,那我們並未救治他,只是使他延長了苦難。老張說醫生的責任是救人,把病人從死亡邊緣救回來,他便有無限的滿足感。病人活下去是否更悲慘,已經不是醫生專業上的範圍了。
這樣的爭辯並無結束,很多時拗得火了,尚要老沈來的圓場。
我們三人是好友。
畢業後各奔前程,沈禮辦出版社,我經商,張某執業醫生,學以致用,深造又深造之余,今天的張某已是頗負盛名的腦科醫生了。
我拍拍張某的肩︰「青年俊彥。」
他哈哈笑。
張某名彥。
正想打听他所知道的水玲瓏時,廳中起了小小騷動,女主人來了。
白冰笑盈盈自內廳走出來,她四下掃視,向周遭的人點頭,熱情地與每一個人握手,目光流轉到我的身上,微微一笑。
我禮貌地點點頭,她把手輕揚,向我身旁的張某致意。
未見水玲瓏。
我轉頭欲與張某打話,他已上前會女主人去了。水晶燈在轉,我仰起臉,但覺光彩繽紛,一室衣香鬢影,我有目眩、無限距離的感覺,我並不喜歡這樣的場合,人人裝出笑臉,有多少個是真心的?我拍拍腦袋,想得太多了。俗世浮生,追求的豈不都是這類場合,這等風光?
雖然,人的身份、價值要靠這等裝飾來肯定,未免悲哀。
四周忽然寂靜,我猛然,大家屏息靜氣,正待水玲瓏駕臨。
一個女子從樓上而下。
雍容華貴,舉止優雅。
每一步的高低、大小幾乎都是一樣的。
她是水玲瓏。
斌賓翹首以待,她翩然而至。
看到她從二樓到大廳,我想起那些過時的電影,那天仙般的女角緩緩而下,千呼萬喚始出來,觀眾等著驚艷。真人露相,哦!原來不外如是,故弄玄虛的結果,是人人暗喝倒采。
除非確有過人之處,否則還是安分守已的好。
水玲瓏已經站在大廳了。
我在賓客里圍成的小圓圈內,看她。
她是圓心。
鬈鬈的長發披在右肩,雪白長裙著地,我注視他的臉,但覺一驚,這女子怎地如此動人!她的神態,比相片中更見懾心,眼楮並無焦點,懶懶的看著每一張臉,完全沒有表情。
她的心不焉。
濃妝下的臉,到底是怎樣的?
我無法想像,她的化妝細膩均勻,把本來面目掩藏得無懈可擊。
她的目光移到我身上。我朝她笑笑,她受驚似的,嘴巴微微一張。有賓客伸出手來,來自荷里活的「大亨」上前,贊美之聲不絕。水玲瓏如公主般接受朝拜,她露出淺淺的笑容,笑容里隱隱帶著不屑。
我欣賞一件藝術品,我看得呆了。
當圍著她的圓圈因一涌大家上前而縮得愈來愈細時,我變成「外人」。
站在外圍看公眾。
一個人獲異性傾慕,同性不妒,實在太難得。
水玲瓏有這份魅力。
難怪老沈千方百計要報道她,她太有使人動心的條件。我看著她窈窕的身影挪動,想像她那如謎的和央世……她會不會真的是一個公主?還是貴族的後人?
不知怎地,我想到蒙古,據說有公主流和徒到外地……
白冰瞟了我一眼,把水玲瓏迎到身邊坐好,又熱誠地和座上各人交談了。
我取了酒,坐在角落。
機會尚未來臨,還得等。
那沈禮還以為人家對我有興趣,天曉得水玲瓏連名片也懶接。
我看著那兩個女人,一動一靜,各以不同姿態吸引眾生。
張彥坐到我旁邊,道︰「一幅活色生香團。」
我問︰「你與白冰熟絡還是與水玲瓏熟?」
「沒有人熟悉水玲瓏,我是白小姐的朋友。」張彥吃著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