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是好,不過章先生已經預先約了我。」
呵是,丹青想起來。
「你去了讀書,還不是照舊我同她兩老相依為命。」
「她有胡世真。」
「老胡來了又去,去了又來,我們都習慣了,不作數。」
那個可憎的男人。
「唉,娟子願意犧牲,能怪老胡塌盡便宜嗎,唉。」
丹青不出聲。
「這樣吧,星期六上午我同你一起去找娟子,吹牛談天。」
星期六早上,葛曉佳起不來。
丹青不忍心推醒母親。
苦干五天才得周末休息,她有權賴床上,把這寶貴的假日早晨留給自己享受。
丹青獨自乘車往娟子咖啡店。
在門口,她遇見胡世真。
老胡坐在石階上,表情懊惱驚異焦急,看到丹青,站起來,示意她開門。
丹青是個聰明人,一看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他已經沒有資格進屋,娟子趕了他走。
真痛快,丹青嘴角露出一絲笑意,是應當這樣做。
由此可見,一切顧慮都是多余的,娟子阿姨寶刀未老。
「小丹,你有鎖匙,快開門。」
「你也有鎖匙呀。」丹青揶揄他。
胡世真有點惱怒,「這不是斗嘴的時候,快開門。」
丹青固執的搖搖頭,「她討還你的門匙,證明不想給你入屋,我可不能擅自放你進去。」
「娟子決不會不開門。」
「那你為什麼還坐在門外?」
「娟子很可能出了事。」
丹青啐他,「去你的烏鴉嘴,那你為什麼不拿一塊石頭打碎玻璃進去看一個究竟,你又不是沒試過。」
「小丹,開門!」
丹青只得取出鎖匙,旋了一旋,沒打開,門在里面反鎖了。
說時遲那時快,胡世真已經搬過一塊大石,大力敲向玻璃。
碎片濺得一地都是,他探手進門,打開內鎖,玻璃尖刺割破他的手。
丹青知道事情不對,耳邊嗡的一聲,渾身寒毛豎立。
她推開胡世真,搶上樓去。
窗子一半開著,簾子輕輕拂動。
空氣祥和,並無異樣。
衣櫃門外掛著一件珠灰色的緞子禮服,呵,這一定是她提過的結婚禮服,可惜用不著它了。
「阿姨,」丹青輕輕叫,「阿姨。」
娟子躺在床上,面孔有一半朝里,丹青走近,坐在床沿,伸手輕輕撥她肩膀。
娟子應力轉過來,面孔紫青,雙眸緊閉,已無生氣。
丹青看到這個情形,驚怖過度,一聲發不出來,只覺全身血液象被突然抽干,練呼吸都覺得困難。
娟子頭上戴著小小一層紗,手,她的雙手,一點不錯,戴著白手套。
同丹青在夢中所見,一模一樣,有網絡花紋的禮服手套。
看樣子娟子本來還想換上禮服,但來不及了,藥力經已發作。
不知過了多久,丹青眼前漸黑,金星亂冒,她約莫覺得胡世真尾隨上樓,看到床上娟子,狂呼起來,他好似是滾下樓梯去的,然後每個人都來了,警察、救護人員,鄰居……
丹青一直默默站在床邊侍候。
救護人員把娟子抬走的時候,那角婚紗落在地上。
丹青的心很靜,蹲下,輕輕揀起,捏在手中。
她沒有跟大隊走。
丹青緩緩步下樓梯,在櫃台後,做了兩杯咖啡,坐下來。
她用手掩著臉,輕輕說︰「阿姨,你不該如此。」
她象是听到娟子呷咖啡的聲音。
「你可以克服的。」丹青說。
娟子仿佛笑了。
「他不值得,每個人都知道他不值得。」
娟子仍然沒有作答。
丹青抄起杯碟,擲向牆角,白粉牆上登時潑上咖啡,淋灕地淌下牆角。
她蹲到角落,痛苦地飲泣,又害怕又傷心,象是被人捅了一刀。
「丹青,丹青。」
梆曉佳氣急敗壞趕來,找到女兒,想擁抱她。
丹青用力推開母親。
沒有人真正關心阮丹青,也沒有人真正關心季娟子。
她沖出門口,發足狂奔。
梆曉佳在她身後嘶聲叫︰「丹青,你等一等,丹青。」
丹青跳上一輛計程車。
「出市區。」她說。
司機在倒後鏡看她一眼,開動車子。
丹青麻木的坐在後座,伸出手臂,大力嚙咬,她清晰地覺得疼痛,知道不是做夢,娟子阿姨千真萬確,已經離她而去。
丹青掩著面孔,嚎啕痛哭。
計程車司機十分擔心。
這小女孩,受了什麼刺激,不是服食過那種藥物吧。
餅一會兒,司機問︰「小姐,市區什麼地方,哪一區?」
丹青抬起頭,對,去哪里?
回家,不不不,那間公寓永遠只有她一個人,自生自滅,冷暖自知。
「我不知道。」
「小姐,你總有目的地吧。」司機已經十分忍耐。
丹青尖聲說︰「我不知道。」
「小姐,我不擔心車費,你精神不大好,還是回家的好。」
丹青不去睬他,眼楮看著車窗外,心如刀割。
如果時光可以倒流,如果靈魂可以賣給魔鬼,如果娟子阿姨會得回來,丹青願意付出一切代價。
但是沒有可能,失去的已經失去。
丹青狂叫起來。
司機嚇一大跳,連忙把車子駛向一角,停下,「小姐,」他說︰「請你下車。」
丹青自袋中取出一張鈔票扔下,棄車而奔。
辦公時間,路上行人不多,但丹青還是撞到幾個肩膀,引來責備的目光。
她逃進銀行大堂,坐下來,呆呆的看著電腦銀幕迅速跳出綠色的各種指數。
仿佛過了很久很久,一位中年婦人好心地問她︰「小妹妹,你沒有什麼事吧?」
丹青有站起來上路。
到街上一抬頭,面孔即時沾滿水珠,這一陣瀟瀟雨,下了不止一點點時候了。
丹青一路踟躕,無意認路,很快衣履頭發都告濕透。
待看清路牌的時候,已是中午時分,路人漸密。
丹青記得來過這里,按記憶模上門去。
她已經筋疲力盡,掀門鈴時把整個手掌壓上去,頭靠在人家門上。
來開門的是喬立山本人。
「丹青,是你,怎麼象落湯雞?」
「我可以進來嗎?」
「快請進。」
丹青倒在他家沙發里哭泣。
「發生什麼事?」
丹青沒有回答。
「你真的一塌糊涂,來,先換件干衣服,丹青,振作一點,有事慢慢說,你當我是朋友的話,要听我的話。」
不由分說,他已經取餅大毛巾來,擦干丹青頭發。
小丹任他擺布,不住哭泣。
喬立山笑,「真沒想到你這麼能哭,還以為你是少女中最堅強的一個,這下原形畢露,不過有什麼事,哭出來也好,別屈在心里。」
他把浴袍交給她,著她換。
丹青潰不成軍,哪里還顧身上的濕衣服。
喬立山只得斟出半杯白蘭地,讓丹青喝下去。
要命,有誰在這種情況下看到他倆,喬立山用黃河的水也洗不清。
丹青披頭散發,神情萎靡,雙目紅腫,衣衫不整。
他則落井下石,逼她月兌衣,灌她喝酒,還說不是心懷不軌?
「丹青,為我著想,令我生活易過一些,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
他把她的頭發撥向腦後,捧起她的臉,看到她眼楮里去。
丹青自喉嚨底發出一串響聲。
「什麼,再說一次,我只听到娟子阿姨四個字。」
丹青用盡渾身力氣,再說了一次,伏在他身上抽噎。
喬立山這次听真確了,面色大變,「不,季小姐她,不。」
他的鼻子也酸了。
緊緊擁住丹青,他說︰「我真難過,我的天,太不公平。」
那溫柔可愛的美婦人,有一雙漆黑會笑的大眼楮,喬立山對她印象非常深刻。
他當然也知道她在丹青心目中地位崇高。
「對不起,丹青,我不知道,這個打擊一點非同小可。」
丹青伏在他胸膛上,沒辦法再講第二句話。
「可憐的丹青。」喬立山喃喃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