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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爾今夏 第27頁

作者︰亦舒

「好是好,不過章先生已經預先約了我。」

呵是,丹青想起來。

「你去了讀書,還不是照舊我同她兩老相依為命。」

「她有胡世真。」

「老胡來了又去,去了又來,我們都習慣了,不作數。」

那個可憎的男人。

「唉,娟子願意犧牲,能怪老胡塌盡便宜嗎,唉。」

丹青不出聲。

「這樣吧,星期六上午我同你一起去找娟子,吹牛談天。」

星期六早上,葛曉佳起不來。

丹青不忍心推醒母親。

苦干五天才得周末休息,她有權賴床上,把這寶貴的假日早晨留給自己享受。

丹青獨自乘車往娟子咖啡店。

在門口,她遇見胡世真。

老胡坐在石階上,表情懊惱驚異焦急,看到丹青,站起來,示意她開門。

丹青是個聰明人,一看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他已經沒有資格進屋,娟子趕了他走。

真痛快,丹青嘴角露出一絲笑意,是應當這樣做。

由此可見,一切顧慮都是多余的,娟子阿姨寶刀未老。

「小丹,你有鎖匙,快開門。」

「你也有鎖匙呀。」丹青揶揄他。

胡世真有點惱怒,「這不是斗嘴的時候,快開門。」

丹青固執的搖搖頭,「她討還你的門匙,證明不想給你入屋,我可不能擅自放你進去。」

「娟子決不會不開門。」

「那你為什麼還坐在門外?」

「娟子很可能出了事。」

丹青啐他,「去你的烏鴉嘴,那你為什麼不拿一塊石頭打碎玻璃進去看一個究竟,你又不是沒試過。」

「小丹,開門!」

丹青只得取出鎖匙,旋了一旋,沒打開,門在里面反鎖了。

說時遲那時快,胡世真已經搬過一塊大石,大力敲向玻璃。

碎片濺得一地都是,他探手進門,打開內鎖,玻璃尖刺割破他的手。

丹青知道事情不對,耳邊嗡的一聲,渾身寒毛豎立。

她推開胡世真,搶上樓去。

窗子一半開著,簾子輕輕拂動。

空氣祥和,並無異樣。

衣櫃門外掛著一件珠灰色的緞子禮服,呵,這一定是她提過的結婚禮服,可惜用不著它了。

「阿姨,」丹青輕輕叫,「阿姨。」

娟子躺在床上,面孔有一半朝里,丹青走近,坐在床沿,伸手輕輕撥她肩膀。

娟子應力轉過來,面孔紫青,雙眸緊閉,已無生氣。

丹青看到這個情形,驚怖過度,一聲發不出來,只覺全身血液象被突然抽干,練呼吸都覺得困難。

娟子頭上戴著小小一層紗,手,她的雙手,一點不錯,戴著白手套。

同丹青在夢中所見,一模一樣,有網絡花紋的禮服手套。

看樣子娟子本來還想換上禮服,但來不及了,藥力經已發作。

不知過了多久,丹青眼前漸黑,金星亂冒,她約莫覺得胡世真尾隨上樓,看到床上娟子,狂呼起來,他好似是滾下樓梯去的,然後每個人都來了,警察、救護人員,鄰居……

丹青一直默默站在床邊侍候。

救護人員把娟子抬走的時候,那角婚紗落在地上。

丹青的心很靜,蹲下,輕輕揀起,捏在手中。

她沒有跟大隊走。

丹青緩緩步下樓梯,在櫃台後,做了兩杯咖啡,坐下來。

她用手掩著臉,輕輕說︰「阿姨,你不該如此。」

她象是听到娟子呷咖啡的聲音。

「你可以克服的。」丹青說。

娟子仿佛笑了。

「他不值得,每個人都知道他不值得。」

娟子仍然沒有作答。

丹青抄起杯碟,擲向牆角,白粉牆上登時潑上咖啡,淋灕地淌下牆角。

她蹲到角落,痛苦地飲泣,又害怕又傷心,象是被人捅了一刀。

「丹青,丹青。」

梆曉佳氣急敗壞趕來,找到女兒,想擁抱她。

丹青用力推開母親。

沒有人真正關心阮丹青,也沒有人真正關心季娟子。

她沖出門口,發足狂奔。

梆曉佳在她身後嘶聲叫︰「丹青,你等一等,丹青。」

丹青跳上一輛計程車。

「出市區。」她說。

司機在倒後鏡看她一眼,開動車子。

丹青麻木的坐在後座,伸出手臂,大力嚙咬,她清晰地覺得疼痛,知道不是做夢,娟子阿姨千真萬確,已經離她而去。

丹青掩著面孔,嚎啕痛哭。

計程車司機十分擔心。

這小女孩,受了什麼刺激,不是服食過那種藥物吧。

餅一會兒,司機問︰「小姐,市區什麼地方,哪一區?」

丹青抬起頭,對,去哪里?

回家,不不不,那間公寓永遠只有她一個人,自生自滅,冷暖自知。

「我不知道。」

「小姐,你總有目的地吧。」司機已經十分忍耐。

丹青尖聲說︰「我不知道。」

「小姐,我不擔心車費,你精神不大好,還是回家的好。」

丹青不去睬他,眼楮看著車窗外,心如刀割。

如果時光可以倒流,如果靈魂可以賣給魔鬼,如果娟子阿姨會得回來,丹青願意付出一切代價。

但是沒有可能,失去的已經失去。

丹青狂叫起來。

司機嚇一大跳,連忙把車子駛向一角,停下,「小姐,」他說︰「請你下車。」

丹青自袋中取出一張鈔票扔下,棄車而奔。

辦公時間,路上行人不多,但丹青還是撞到幾個肩膀,引來責備的目光。

她逃進銀行大堂,坐下來,呆呆的看著電腦銀幕迅速跳出綠色的各種指數。

仿佛過了很久很久,一位中年婦人好心地問她︰「小妹妹,你沒有什麼事吧?」

丹青有站起來上路。

到街上一抬頭,面孔即時沾滿水珠,這一陣瀟瀟雨,下了不止一點點時候了。

丹青一路踟躕,無意認路,很快衣履頭發都告濕透。

待看清路牌的時候,已是中午時分,路人漸密。

丹青記得來過這里,按記憶模上門去。

她已經筋疲力盡,掀門鈴時把整個手掌壓上去,頭靠在人家門上。

來開門的是喬立山本人。

「丹青,是你,怎麼象落湯雞?」

「我可以進來嗎?」

「快請進。」

丹青倒在他家沙發里哭泣。

「發生什麼事?」

丹青沒有回答。

「你真的一塌糊涂,來,先換件干衣服,丹青,振作一點,有事慢慢說,你當我是朋友的話,要听我的話。」

不由分說,他已經取餅大毛巾來,擦干丹青頭發。

小丹任他擺布,不住哭泣。

喬立山笑,「真沒想到你這麼能哭,還以為你是少女中最堅強的一個,這下原形畢露,不過有什麼事,哭出來也好,別屈在心里。」

他把浴袍交給她,著她換。

丹青潰不成軍,哪里還顧身上的濕衣服。

喬立山只得斟出半杯白蘭地,讓丹青喝下去。

要命,有誰在這種情況下看到他倆,喬立山用黃河的水也洗不清。

丹青披頭散發,神情萎靡,雙目紅腫,衣衫不整。

他則落井下石,逼她月兌衣,灌她喝酒,還說不是心懷不軌?

「丹青,為我著想,令我生活易過一些,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

他把她的頭發撥向腦後,捧起她的臉,看到她眼楮里去。

丹青自喉嚨底發出一串響聲。

「什麼,再說一次,我只听到娟子阿姨四個字。」

丹青用盡渾身力氣,再說了一次,伏在他身上抽噎。

喬立山這次听真確了,面色大變,「不,季小姐她,不。」

他的鼻子也酸了。

緊緊擁住丹青,他說︰「我真難過,我的天,太不公平。」

那溫柔可愛的美婦人,有一雙漆黑會笑的大眼楮,喬立山對她印象非常深刻。

他當然也知道她在丹青心目中地位崇高。

「對不起,丹青,我不知道,這個打擊一點非同小可。」

丹青伏在他胸膛上,沒辦法再講第二句話。

「可憐的丹青。」喬立山喃喃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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