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榮昌的「未婚妻」,她又找上門來了。
要命,怎底她吃飽飯沒有別的事做?她太糟蹋自己。
我想知道更多,便停下車,她轉過頭來。
她長得誠然很清麗。
我問︰「你一直在這里?」
她苦笑,「以前我很喜歡約榮昌在這里散步。」
「以前?多久之前。」
「十年了。」她說︰「我們是中學同學。」
「後來呢?」我問。
她無奈的攤攤手,「你不是想我站著把故事告訴你吧。」
「請進屋子來,我請你喝杯茶。」我說。
她是個受過教育,好教養,甚至在這種時候都不失幽默的女孩子,榮昌真的把她逼急了。
說真的,我有點喜歡她,也很同情她。
我們進了房子,她四周一打量,深深嘆息。
「這間屋子太美了。」她說。
「哪里。」我說︰「請坐,別客氣。」
她捧著茶,「中學畢業後,我做事,榮昌念大學,我的月薪供他的學費,說好今年結婚,如今他反悔了,我出來一打听,原來他認識了龐志怡。」
她說得很爽快,三言兩語講得清清楚楚。
我的心像一塊石頭直沉到底。這樣的男人還能要嗎?我問我自己,這種男人要來做什麼?
我問︰「你認為這是我的錯?」
「我不敢這麼說。」她說。
「那麼你又何必來見我?」
「你是一個強者,他對你傾心,卻不一定會對別的女人有興趣,如果你不理他,他會回到我的身邊來。」
「你仍然要他?」
「我下了著本,我不能血本無歸。」
我笑出來,「榮昌不是一個好人。」我深覺可惜。
「是,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太努力要往上爬,四出鑽營,不放棄任何機會,但他也有他的好處,他聰明、好學、勤力——」她苦笑,沒有再說下去。
我也知道。
那時候我剛認識榮昌,不是因為他的人,而是因他的才能,公司營業部甲組的工夫永遠快而且準,主管是一個半禿頭的印度種,我怎產都不相信是因為他的緣故,幾經調查,才發覺是榮昌與他助手的杰作。
他們一個小組往往自早上八時做到晚上八時,那印度人遲到早退,對他們冷嘲熱諷,專門阻擋他們發展,榮昌忍辱吞聲,埋頭苦干。
換了任何人,早就另謀高就去了。
但是他的理論,是「熬出頭來」。
我在盛怒下把印度人找來大罵一頓,開除掉。
我罵他︰「你不會做,公司付了薪水,請來會做的人支持你,幫助你,你才站得穩,才能保住飯碗,他們是你的恩人,你不但不感激,還百般阻擾,唯恐天下不亂?你成事不足,敗事有余,公司有你在,永遠不會好,你走吧。」
然後升榮昌坐他的位子。
榮昌足足受了三年整的氣。
後來他跟我說︰「每個人都可以教我,自印度人處我學了最多,他們的錯誤,我們不犯的話,已經功德完滿。」
我卻很感慨,我說︰「樹大有枯枝,龐氏企業內不知有多少這種廢物。」
日後榮昌便成為我們的探子,我們很听從他的意見,他在公司里也很有點權………
我的思想回來,看著我對面的女孩子。
他的未婚妻!
「還沒請教尊姓大名。」
「我有什麼大名?我姓陳,陳淑子。」她說。
陳淑子,人如其名——如果她說的是真話。
「陳小姐,府上干哪一行?」
「家里做小生意,我與榮昌都是家中獨生子,我父母很不喜歡榮昌,說他名利心熾,不像是個安份守己的人,對他許多作為都反感。」
「你呢?」
「我總是支持他的,你不知道,榮昌地外面很神氣,其實內心很……可憐,他是一個很可憐的人。」
可憐,怎麼會?我愕然。
「你答應我嗎?」陳淑子問。
「答應什麼?」
她攤攤手,莫可奈何的聳聳肩。
「你為他,太苦心了。」我說︰「你放心,我不是那種一味驕縱,自信十足的富家女,我會有分數,你先請回,我會同你聯絡,如果心中不寬,出去旅行也好,走開散散心,別對他太認真。」
她細細打量我,「我喜歡你,龐志怡,你跟一般傳說中的富家女完全不同,很佩服。」
我牽動嘴角,送她出去。
我很累,躺在沙發上,用手遮著額頭。
不想出去,沒有胃口,不欲听音樂。我並沒有失戀,或是傷心欲絕,只是失望,對人性的失望。
榮昌要是不追求我,他一樣可以成為龐氏機構的主腦,他人那麼能干,高升只是遲早問題,他何必還要耍這種手段?
陳淑子對他那麼好,他完全沒有必要辜負她。
人心難測,我壓根不明白榮昌的心理。
電話鈴響,我接听,是榮昌。
往日他的聲音最令我歡心,他不著邊際地諷刺我幾句,或稱贊我一下,我便會開朗起來。
但現在連他自己的聲音都是低沉的。
「給我機會解釋。」他懇求。
我很疲倦地說︰「你有什麼好解釋的,我們只不過是普通朋友,比較談得來而已,你私生活並沒有必要向我公開,小事不必掛在心上,一下子就忘了。」
他說︰「志怡,我們當真只是普通朋友?」
「當然是,你還是我的得力助手。」
他沉默,「我來看你。」他提出要求。
「我想睡一覺,我們明天見。」我放下電話。
對他來說,也許只是功虧一簣,但我知道我與他不會有什麼前途,難道我們還會結婚不成?
案親不介意我一生不結婚,但挑選對象的大權,在他手中,他不會隨我放肆。
他並不是慈父,在他的王國中,他一向是專制皇帝,朋友,任我,女婿,得由他挑選。
榮昌再能干,也不過是七百個雇員中的一個,父親不可能滿意他。這年頭還有什麼灰姑娘的故事,所以陳淑子是白白給犧牲掉了。
我很替他們可惜,更替自己難過,我擇偶的範圍是這麼狹窄,不知道嫁的是誰,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有自己的家,在這一段空虛的時間內,我得不停的來往派對,殺死時間。我的生活悶透了,所以不會知道,唯一的調劑是榮昌,此刻連這一點樂趣都要被剝奪。
錢,我將擁著錢終老。
第二天。
我的心情仍然沉著,但情緒已經受控制。
世上沒有十全十美的事,我們得到一些,必然失去一些,如果要我做陳淑子,我情願一生寂寞,況且陳淑子也沒有得到榮昌,而我,雖然沒有榮昌,卻有我父親的財富,我應該心足。
知足常樂。
榮昌的樣子很憔悴,卻仍然收拾得很干淨。
我對他的態度沒有顯著的改變,只有他覺察得到,我對他是冷淡得多了。
我們在早上開了一個著要的會議,散會之後,筋疲力盡,但是我沒有出去午餐,我叫了一客三文治吃。
他推門進來。
我看看他,他坐在我對面,這個人,叫我怎麼說話?
「你為什麼不罵我?」他垂頭喪氣。
「我為什麼要罵你?」我咬一口三文治。
「我對你說謊,」他說︰「淑子確是我的未婚妻。」
真聰明,前來認錯,希望得到我的原諒?
我說︰「你沒有說謊,你只是沒有說實話。」
他苦笑︰「你如果大罵我一頓,我會好過點。」
「榮,我們認識也不淺了,你知道我為人,我不會那麼著視你、」我很大方的把注事一筆勾銷。
他慘白的看著我。
「你以為你快要成功?將要做龐家的乘龍快婚?這是沒有可能的事,即使我瘋狂的愛上你,權也不在我手上,一切要我父親批準,如果我月兌離他,我跟陳淑子有什骱蠼樣?我最吸引之處又不是我本人,而是我父親的財產,榮,你太妄想。」我聲音中並沒有諷刺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