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指桑罵槐,書歸正傳,到底怎麼樣?」
小文說下去,「連寫字樓都有了,下個月便可揮日開張,他說他會無限量支持她,寶號就叫做哀綠綺思推廣公司。」
我半晌不作聲。
其實要做我們也可以這麼做,大著膽子把寫字樓一半讓出來租給哀,一年半載不收她的租金也沒問題,裝兩只電話,請個女孩子替她打雜,為她接兩宗生意,便可開張大吉。
但我們肯不肯如此不負責任?哀原有這份工作保證她生活有著落,又不是沒升級機會,好端端地挖她出來,弄得不三不四,對她有什麼好?
但現在看來,情形剛剛相反,我們變得窩囊無匹,而空心人卻神勇威武。
鮑理何在?我憤慨。
「這叫做大勇若怯,大智若愚,」小文大聲說!「我們才是深思熟慮的君子人。」
叫破喉嚨也不管用,哀綠綺思又听不見,我們又不能在她面前打空心人的毒針,我們還要維持該死的風度。
太不公平了。
「哀綠綺思不會相信他吧?」
「女人很難說。」
「什麼時代了,還看輕女人,現在只有蹩腳男人才看輕女人。」
小文說︰「真的,女人的一顆心,非常難說。」
「小丁,你出去打探打探。」
「好,我明天一定要去見她,說甚麼也是朋友一場。」
「我也去。」
「喂,都趁墟去了,明日不如在店門掛著招牌︰‘店主有事,休息一日’。」
第二日只得由小丁去走一趟。
我與小文哭喪著臉陪客戶听一首新作的廣告歌。
听了數百次,做夢也背得出來,悶死人。
這兩年半我們三人都未有放過假,繃得太緊,又不敢申吟,呵,創業這樣艱難,真想辭去蚊型老板職位,跑去做份風流工,下班就是自由身。
好不容易等到小丁回來,我與小文擁上去。
小丁臉上帶著不可思議的神色,茫茫然。
我拍打他後頸,使他靈魂歸位。
小丁說︰「你們肯定那人是空心老倌,我听他說得頭頭是道,彷佛三億美金家產不算一回事似的。」
「把艾運叫出來證明這件事。」
約艾蓮,我們可大方漂亮,三分鐘辦妥。
她很夠義氣,與我們吃午飯。
「艾蓮,是不是有真憑實據,那人只是虛有其表?」
文說︰「何必問我?全世界人都知道,他開出之期票滿城跳!每次都險些兒打官司。」
「好家伙,開跳票。」我倒抽一口氣。
「那麼口氣為甚麼還如此龐大?」小丁不解,「他說手頭上有兩個客戶要介紹給哀綠綺思,總公司在紐約,已經訂好飛機票要同她飛美去洽商,一成功回來便組新公司。」
艾蓮笑,「說說也不行嗎?我說我上次旅游回來,搭飛機就坐在羅拔烈福身邊,人家瞧我長得好,還稱贊我像中國女圭女圭呢!有些人根本把自己當小說人物,夠傳奇性嘛!」沒想到這小女孩也伶牙例齒的。
「哀會不會相信他?」
文蓮沉默一下子,「不會。」
我們松口氣。
小文隨即說︰「不信,何必跟他跑。」
艾蓮說︰「她生活也很無聊。」
「這麼充實,還說無聊?」我不信,「美女嘛!」
「美女也是人,還不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艾蓮說︰「人人如你們這樣想,美女真要寂寞至死,甲也認為她不愁沒出路,乙既覺得她裙下三萬人,好了,誰也不上門去追,結果她只得與空心人在一起,因為只得他有膽子。」
這頓話說得我們口停目呆。
真的,好男人都不肯輕舉妄動,那還不便宜了壞男人。
壞消息一個接一個,我們三個人面色大變。
我低聲說︰「這一去就沒有得剩了。」
艾蓮說︰「真是的,同名譽這麼壞的男人拉扯,無論在公在私,以後都難做人。」
沒想到一個小女孩的腦子都比哀綠綺思清醒。
「你們這三位先生,也算同她熟,勸她幾句也是好的。」
我又低下頭。我會試探一下她的口氣。
哀很意外,她笑說以為我已忘記她,因為好久沒同她聯絡。大家哈哈一輪之後,會談正式開始。
我︰「听說有意大展拳腳?」
她︰「消息傳得真快!我已決定辭職。」
「你已想清楚?」
「你看,要是你們公司成立之前,有人如此口氣同你們說話,不給你們打死才怪,這還不算看輕你們?」
「但你是嬌滴滴的女郎。」
「我一不會唱歌,二不會跳舞,三沒有演技,再嬌也得打天下呵!」她有些疲倦,但仍然笑看。
我忽然沖動起來,「哀,你知道我們這三個窮小子都很愛護你。」
「這我知道已更久,你們也實在忙,雖然沒有常聚,但關心我卻是真的。」
我們握看手。
「哀,我們總是好朋友。」
「咦,婆婆媽媽,心中有甚麼話要說?」
「哀,不要與那人去紐約。」
她一怔,沉默。
「哀,他與你的性格不合。」
她溫和的說︰「我們只不過是生意上的拍檔。」
「人家會怎麼想?」
「只要自己有實際上的得益,其他微不足道。」真是現代人。
「我怕他說的都是……我怕他力不從心。」我盡量婉轉。
「我會小心。」
「我怕你吃虧。」
「我也並不是昨日才出世的。」
「但有許多無形的虧……」
「小皮,你說得太含蓄抽象。」
「能不能不去紐約?」
「這個機會我等待很久,是著名的時裝公司計劃在本市推出便衣系列。」
我沉默。
「而其實,他這個人,也不如你們想像中那麼差。」她微笑著說。她還幫他。
我*副不以為然。
「做生意,手頭上總有不便的時候。」
「我們從來不會軋支票。」
她還站在他那邊,真的中毒已深,雙目已盲,甚麼都不願看見,她說︰「你們生意尚沒有做大。」沒得救了。
「幾時動身?」我心灰意冷。
「下星期。」
我與她不歡而散。
一連幾日食欲不振、失眠、心疼。
小丁說.「如果你在戀愛,就承認了吧。」
我搖頭,「才不是,我只不過關心她。」
小文問︰「你關心我,會不會到這個地步?」
「你是臭男人,懂得保護自己。」
「現代女人也不弱哇,」
「她很胡涂,」我眼楮都幾乎紅了,「一味要往上爬,又不得其法,人又長得美,險象百出,真要命。」
「真的,那麼美,招引豺狼。」
「沒有色心的人也起色心。」
「偏偏她又不大知道利用這種本錢,不得其法,白白浪費。」
七嘴八舌,更說得我心慌意亂。
我把頭伏在桌上。
小丁說︰「不必與自己過不去,愛她呢,去抱住她的大腿哭著哀求,一點點自尊算得什麼?」
「你為甚麼不去?」我問。
「小皮,我們上陣,你就沒機會。」小丁扮個鬼臉。
很明顯,經過長途賽,他們兩人都認為不值得,自動棄權,對哀綠綺思認真的,只剩下我一人。
我很悲哀。
「沒有時間慢慢耗,」小丁攤攤手,「我考慮周詳,我不是大情人,不能犧牲那麼多。」
小文亦說︰「將來找個普通的、隨和的女子,結婚生子,不知多幸福。」
「如此說來,美人都沒人要?」我不服。
「美人唯一的職業是做禍水。」小丁炳哈笑。
「太不安份,我們要天天防著她,多麼痛苦。」小文亦說。
我說︰「她也是人。」
「是,她是人,但她是個美麗的人。」小文提醒我。
「去追她吧。」小丁說︰「你追到她,于我們有益,既不費力又可得餐秀色。」
可憐的哀綠綺思。
我並沒有去抱著她膝頭哭,因為沒有空,時代節拍的洪流沖得我離開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