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你害的!你答應我會有前途,你騙我前來,你使我與咪姐關系破裂。」我撲上去。
他大力推開我,聲音更冷,「不,是你以為鴻鵠將至,是你以為可以一飛沖天!是你出賣咪兒,是你條件不夠,無法在這里出人頭地,我有什麼對不起你?這一年來,如果沒有我,你早淪落在垃圾堆里!你現在又不少吃少用,你吵什麼?」
我懊悔的哭,我再聰明也斗不過他。
他厭憎的說︰「你看你的樣子!紐約城這麼多采多姿,無論做什麼都可以,你卻沒有興趣,我看錯了你,你回去吧,這里是買飛機票的錢!」
他把鈔票摔在桌子上,走掉了。
我想到他說的︰回到香港,我又能做什麼?味姐也不在了。但又有一個聲音低低的對我說︰回家吧,至少為咪姐盡一番心意。
回去之前,我到理發店去把自己收拾收拾,換上一套比較好的衣服,打個電話給湯米,
買好飛機票,告別這個異鄉的城市。
聞少達根本沒有表示什麼,我想他也有一種解月兌的感覺,再也不用替我辦居留手續,又不必坦心我會像咪姐一般倒斃公寓,搞得他黃河水也洗不清。
走得很冷清!我也不肯定場米是否會來接我。
下飛機時是深夜,我疲乏、失落、傷心,不知何去何從,湯米出現了。
「湯米!」我要過去擁抱他。
他避開,對我極之冷淡。
我說︰「今夜我沒有地方睡,三年前一無所有,三年後仍然一無所有,人家早已成了小盎婆了。」
湯米諷刺我︰「人家聰明,又有良心。」
我不響,過一會兒我問︰「到你家去睡,可以嗎?」
他說︰「不行!讓你進門的話,沒完沒了,領死人,我情願替你付租錢,替你找家旅館。」
「咪姐她──」
「不是說不回來嗎?」他很氣憤,「等你?都臭了。」
「但我還是回來了,不過稍遲一點,帶我去看她最後一面。」我哀求,「原諒我。」
「老實說,你們兩個人,誰也不值得幫,」他嘆口氣,「兩個一樣可憐,兩個一樣可惡。」
我低下頭。
「百佳,你現在憔悴得似個老太婆,你根木不像人了,找個地方休息吧,明天再來找你。」他把我送到酒店。
我沒有意見,回到老家,有種踏實的感覺,我願意听天由命,從頭來過,我問湯米,「我還有機會嗎?」
「路是人走出來的。」他放下我便走。
我淋了熱水澡,告訴自己︰明天又是另外一天,便睡著了。
半夜我自酣睡中驚醒,因為覺得身邊有人對住我呼吸,我睜開眼,看到一個朦朧的身型。咪姐!我張大嘴,是咪姐!她來看我,她不放過我。我很平靜,我自床上靠起來,她正看著我,酸多了,穿黑色的衣服,雙目空洞,我一向不信鬼神,此刻只覺得涼颼颼的。
「你終于回來了。」她說。
「是我不好,我對不起你,我害了你。」我輕輕說。
「但你終于回來了,這才是重要的,你心中還有我。」
我不響,她會怎麼樣?她為什麼要對我顯靈?
「──我們可以東山再起,百佳,我也有我的不是,現在朋友們都願意幫助我們。」
「什麼?」我伸手開亮了電燈,「你──充滿意外及驚喜!她是活生生的,咪姐並沒有死,她不是鬼。
我掀開被子,起來擁抱她,在那一剎那,一切談會都冰釋,我到這個時候,才落下淚來。
「不要怪湯米,不是出這一招!咱們兩個人都下不了台。」
「可是好端端的咒你死──」我哭泣。
「難道我倆不是死後復生,再世為人嗎?」她很有深意的說。
我無話可說。
我們和好如初,把舊房子再裝修一次,才搬進去,經過這次風浪,我明白許多,幸虧我還年輕,還有機會,咪姐仍然做我的經理人,我多數為廠家表演,不大公開亮相,錢還是賺得到的,不過辛苦一點,生活也過得不錯。
我也開始與咪姐找些小生意來做,計劃將來,見到老朋友,也沒有覺得不好意思,人們是健忘的,他們早忘記咪姐嘴里說過的話,而我,那時候我人在紐約,我沒听見。
我們兩人的關系跟以前卻不一樣了,現在比較客氣,有距離,現在我已懂得做人之道。
我倆元氣恢復得很快,咪姐改變作風,認識了一位小廠家,兩個人走得有紋有路,很多時只把我一個人留在公寓里修身養性。咪姐也真月兌胎換骨。
我跟她,都似裁壞了的衣服,要盡一番努力,才能往正路上走,略一疏忽,失足立刻成千古恨。
想到在紐約那段日子,不寒而栗,特別珍惜目前。
至于家里,我仍然寄錢回去。他們是對的,小市民生活悶是開一些,但是平靜可貴,姐姐還是在做速記員,弟弟找到份書記工作,母親一日煮三頓飯,父親或許在明年退休,如果我跟他們一樣!我也不失為是一個幸福的人。
但是我。
我是只黑羊。
我的經歷與他們不同,以後的日子里,尚會發生許多許多故事,許多。
水晶花
那個美麗的女人,我早留意到她了,三十上下年紀,無論何時何地,都穿黑衣服,配戴著許多鑽石首飾。
鑽石這樣東西最古怪,冷艷、閃爍、夢幻,能夠真正把一個女人的容光襯托到一個新的境界。
她喜歡瓖得很累贅的古董首飾,但她穿得簡單,看上去很順眼。
我叫妹妹看她,「怎麼樣?是不是全城最美的?」
妹妹笑說︰「城里有許多美女是不出來走動的。」
「有這樣的美女嗎?豈非錦衣夜行?」我問。
妹妹笑,「金絲雀有時候不可亂跑。」她提醒我。
「這一位也是別人的金絲雀?」我問。
「她是何老三的外室,最近何太太病得厲害,她便跟著老爺出現。」
我點點頭。
難怪,她雙目有呆木與厭倦的神色,不容易看出來,但留意一下,還是注意得到。就因為這樣,她另有一種矜持的樣子,與那眼珠子轉得掉出來的小舞女大大相異。
「……你去不去?」妹妹在說什麼。
「嗯?」我問︰「什麼去不去?」
「我在問你!瑪姬明天結婚,你去不去?」
「不去,我累得慌。」我說︰「想多睡一點。」
「上午睡夠了,下午可以到三嬸那里吃飯。」妹妹說。
「三嬸又是怎麼回事?」
「三嬸生日。」
「她認幾歲?」
「誰敢問。」妹妹抿嘴笑道︰「大約四十一、二吧。」
「四十?她會把你殺掉,她頂多希望你說她三十二。」我說︰「再聰明的女人在年齡上頭還是神經兮兮的。」
「其實一眼就看出來了。」妹妹感喟的說。
「睡醒就去,睡死了就不去。」我回答她剛才的問題。
「當心媽媽罵你,」妹妹說︰「說話沒點正經。」
這樣的罪名我背著已經有很多年了——說話沒正經,做事沒正經,做人沒正經……
生活真令人失望,悶悶悶,太悶了。天氣好,坐船,天氣不好,吃飯,去舞會,大伙兒大眼對小眼,硬踫硬原班人馬,偶而有張新面孔,幾乎必然的,一定是電視台的小明星,半年就這麼胡混著過去了。
我打一個阿欠,找個籍口提早離場。
外頭在下雨,空氣有種膩答答的味道,一地的汽油虹彩,我深深嘆口氣,不知不覺,回來已經有半年了。
要走的時候,愛倫娜無論如何不相信。
「你父親叫你回去,你就得回去?我們最多不用他的錢!」
愛倫娜是混血兒,至少有四分之一的中國血統!一雙眼楮是深棕色的,長發如瀑布,但皮膚如牛乳。我們走了兩年,談及婚嫁的時候,父親發慌,下十二道金牌把我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