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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梨魂 第15頁

作者︰亦舒

今棋站在門口。

一面孔的關懷,手中提著藥箱。

她伸出玉手,按上我的額頭。

"你的熱度不低呢。"

被她一說,我頓時萎靡,支撐不住。

她診癥,我靜靜躺著。

怎麼沒留意,她身上一直有股淡淡的消毒藥水味道,但我以為有潔痛的女孩都愛用那種肥皂。

"老周沒告訴我,你是醫生。"

"非必要時姐夫他們絕對不說,都埋怨我入了這行,嫁不出去。

"自己開診所嗎"'

'不,哪有本事,在公家醫院服務。"

我合上探熱針。

"好好休息,不要想大多,已有些微神經衰弱,看,手心直冒汗。"

我別轉頭。

這種關懷是真實的。

"一會兒姐姐會送吃的上來,你不嫌煩吧?"

"感激涕零。"

"朋友之間,應該這麼做。"

門鈴再度叮當叮當。

令棋代我去啟門,只見奔進來的是小周棋。

"方叔叔。"她親熱地蹲到我床頭。

小女孩身上穿的是我挑的大衣。

"小棋。"

小棋探向前來,在我耳畔輕輕說︰"忘了整件事。"

我一怔,"什麼?"

"忘記它,從頭開始。"

我寒毛直豎。來了,又來了,這不是小孩說的話。

這是安琪。

安琪又通過小棋來同我接觸。

我連忙自床褥上撐起,輕輕抉住小棋雙肩,盯著她,渾身抽緊,"你說什麼?"小棋清晰的說︰"不要錯愛。"她像背書般利地說下去,"忘記整件事。"

我跳起來。

周太太偏巧探頭進來,"小棋,方叔叔不舒服,別打擾他。"

小棋轉過頭去,"我同方叔叔聊天呢。"

我聲音顫抖,"說下去,小棋,你說呀。"

小棋轉過頭來,"爸爸答應明天帶我到迪土尼樂園。"

"不,不是這個,剛才你講什麼?"

"米奇老鼠。"

"不,不是他。"

"是,"小棋說,"我最喜歡米奇。"

我嘆口氣。

周太太盛了粥進來。,

"老周替你請了假。"

"謝謝"

我猶自拉著小棋的手不放。

小棋抱怨︰"方叔叔的手是冰冷的。"

我只得松開小手。

周太太勸我,'老周一直欣賞你,說你斯文純樸,方先生,凡事總得看開些,他說你健康一日差似一日,整個人落形,你別怪我倚者賣老,我是決意籠絡你的了。"

周太太幾句話說到我心坎里去。

"再露骨點也不妨,咱們家有客房,要不要搬過來?你這里沒人服侍。"小棋進來愉快地說︰"這只大貓與我成了朋友。"

小棋,為著小棋。

"待我考慮一下。"

這時令棋進來放下藥,忽然之間,非常親呢地說︰"他就是這樣,總擔人千里之外,怕難為情,還會臉紅呢,∼下子耳朵便燒成透明。"

周太太即時笑說︰"只有你了解他。"

真的,我詫異了,面孔紅起來了,低下頭。

周太太說︰"我就是覺得方先生這點好,人家是正經人。"

小棋也說︰"我也喜歡方叔叔。"

她們三位都對我這樣,我更加結巴,說不出話來。

令棋一笑,"我先走一步。"

"大家一起吧,讓方先生休息。"

小棋手上忽然多了一部小本子,"方叔,是你掉在牆角的。"

她將它擱在我枕頭邊。

我從來沒見過這麼考究的記事本子。"哪處牆角?"我追問。"那邊。"小棋指一指。

啊不可能,天天睡不著都踱步,這間房能有多大,每∼公分都被我巡遍,從沒見過這部小冊子。

但孩子是不撒謊的,況且這是一件與她完全無關的事,又何必說謊。

小棋是個異常的孩子,我一定要接近她,如要得到更多安琪的消息,必須接近她。

我把小冊子握在手中,"我收拾一下就過來。

周太太說︰"我讓老周來接你,六點正好嗎?。

我點點頭。

她們一行三女性離去。

我才有空查閱小冊子。

冊子的面是真皮的,印著路易維當獨有的花紋,只有十公分乘十四公分大。

里面有數十頁薄薄牛油紙。

這種配件是很貴的,安淇生前不是用不起,不過多數選大件頭的公事包之類,從沒見過她有記事本。

我不是個不細心的丈夫,安琪也很體貼,時常注意她的舉止。

但在她去世一年後,我發覺她越來越似陌生人。

是她托小棋一步一步地向我展開她的真面目。

我緊張地翻開第一頁。

一顆心似要從胸腔中躍出來。

第一頁上,端端正正地寫著︰金德壽律師行.電話三零四七五,遺囑、屋契副本、離婚申請書。

我張大嘴。

頂梁骨上走了真魂,兩頰上的肉不受控制,籟簸不住地科,大量汗漿自手心涌出來。

我死命閉上眼楮,只見金蠅狂舞。

再張開雙眼,仍然看到那五個字︰離婚申請書。"

安琪要同我離婚!

我發了狂。

一把掀起被子,立刻撥電話找金德壽律師。

彼不得了,既然她要我明白一切,我非去了解真相不可。

匆匆披上外套,前往商業區。

我的心髒似要隨時爆破,漲鼓的感覺難受,一陣陣抽搐、放松,又再扯緊,這樣的苦懷,叫我怎麼忍受,坐在街車內,我再翻開第二頁。

一共四個號碼,包括她銀行戶自,信用卡,以及保管箱的號碼。,

第三頁上寫著的血型,身分證,護照號碼。

一點不錯是她的筆跡,圓圓的,獨特的,似一個孩子,我們念英文書院出身的人,中文字都寫得怪怪。

已不能再翻閱下去。把小本子收在內袋,街車已到目的地。

昏昏沉沉撞入金德壽律師行,幾經艱苦,申明原委,也許是運氣,辦事的那位書記竟沒有出去,

臨時亦有空接見我。

我把身分證明書一股腦兒抖出給他看。

他沉默良久,面色惻然,像是不知如何開口。

終于他說︰"本來呢,客人的文件內容我們不方便透露,但方先生,你是當事人,況且陳女士已不幸去世"

"她……真的申請同我離婚?"

'"是"

"我怎麼不知道"'

"由陳女士單方面申請亦可,本來已決定由本律師行寄出給你簽名,但後來陳女士希望能夠說服你。她∼直頗為躊躇。"

"真要同我離婚?"

"我想不會錯,文件在此。已簽好了名字,陳女士說,她從美國回來,即可同閣下來補上簽名式。"

安琪要離開我。

在她的飛機失事之前一星期,她簽署正式文件,要離開我。

一點跡象都無,我一直覺得她深愛我,關懷我,一直,∼直一直。我以為咱倆可以白頭偕老。

我抬起頭,看著天花板,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一定是做夢,夢醒了,一切成為過去,安琪仍是我的安琪,快快活活叫我下班在街角等她去吃刺生。

"方先生方先生"

我低下頭。

疲倦地說︰"遺囑呢,可否給我過目?"

那位書記露出很詫異的神情來,又有點尷尬。

他不得不說︰"遺囑不是給方先生你的,其中沒有你的名字。"。

我霍地站起來,"給誰?"

"恕我不能透露。"

我強忍著顫抖的聲線,"那我將她保管箱中的東西交出來。"

"不,方先生,那不重要,財產順理成章屬于你,陳女士遺囑里說的不是這些。"

小棋說什麼……

忘記整件事。

.忘記它,從頭開始。

不要錯愛,忘記整件事。"我們所能為你做的,只有這些。"'遺囑是給A的吧。他是誰?

一定是個他,沒有她會送拇指大的鑽石以及半山區的樓宇給另一個她。

事情已經明白了。

我站起來。

忽然傳惜自己,嚏,你還能有所動作呢,真不容易,你還活著呢。

"離開了金德壽律師樓。安琪還打算瞞我多久?她為什麼要這樣對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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