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他這些話,淑文瞪起了雙眼,給堅明這麼一說,倒反而是她不對了。
「老夫老妻,淑文,將就一點吧,來,你換件衣服,我替小明去洗個澡,我們出去玩玩,看場電影。」
淑文依然不想動。
「來,對媽媽說句好話,」堅明把兒子拖過來。
小明含糊的說︰「媽媽……去街。」
淑文的心軟了下來,「真是,二歲多了,話還是說不齊。」
「好了好了,媽媽開心了。」堅明抹了抹汗。
「我替他洗罷,你坐一會兒,趕來趕去的。」淑文說。
「就是呀,誰也沒享福,淑文,只要你高興,我便有氣力,小明也快活──」
「夠了。」淑文苦笑一下,「算我脾氣不好。」
她替小明洗澡,換上了紅色的小毛巾衫,替他梳好了長長的頭發,抱他出浴室。
堅明放下報紙,「好漂亮的孩子,是誰?唔?」
小明听了,知道是稱贊他,居然指指自己的胸口,堅明大笑起來。
「乖兒子!」他嚷︰「真不愧是我兒子。」
淑文見他樂成那個樣子,精神也略覺好了一點,她選了一件許久沒穿的絲旗袍,旗袍腰身略顯得窄了點,但是花色並不大舊。
堅明一見,便說︰「來,漂亮媽媽與漂亮兒子,一塊兒去吧。」他挽著妻子的手臂。
淑文看他一眼。這家其實是夠好了,淑文希望自己可以安份守己一點,正如堅明所說,他也沒享福呢。兩夫妻,似乎是應該大家出力的。
淑文很矛盾,一時又厭倦這種乏味的生活,一時又責備自己,不該有這種想法。
堅明選了一家小小的潮州菜館,一家三口,唏哩嘩啦的大嚼一頓,才吃了十塊錢。小明喝著汽水,手舞足蹈,淑文有點安慰。
她感喟道︰「要是常常可以這樣,就好了。」
「常這樣?那也很容易。」堅明說︰「其實我們倆的薪水,加在一起,實在不算少了。」
「可是額外的支出可不少呢!」淑文說︰
「像你媽那樣,一個月也至少給她一、二百,哪里吃得消?你姊姊也真是,完全逃避責任。」
「淑文,要是你不耐煩在家煮,我們就出來吃好了,貴一點也無所謂。」堅明說。
「好吧。」淑文嘆口氣。
「何必這樣悲觀呢?淑文,你以前並不是這樣的,我們家比起許多人,是相當美滿的,只不過你工作過勞一點,下星期開始,你可以休息了。」
傍堅明一說,淑文又看到了希望,她開始覺得一切的憂慮、不滿,都是多余的。
他們在飯後,又到游樂場去逛了一會兒,就這樣過了一個晚上。
淑文對生活的要求,一向要比堅明高,堅明滿足的,淑文卻感到缺乏,衣食住行都勉強過得去,不過是最低的水準,淑文除了這些,還希望有一點享受。
淑文的家境不錯,她是家中唯一的女孩子,父親又一直賺得到錢,難免嬌縱一點,一嫁到劉家,像是貶了值似的,這種情形一過四年,當然不高興。
堅明也了解到這一點,故此他對淑文是一直容忍的。
回到家里,小明沒過一會便睡著了。
淑文剛月兌了鞋子,電話鈴便響了。
唐初正!淑文跳了起來,一定是他!
她拿起听筒,「喂?」
「淑文,你睡了沒有?」果然是唐初正。
「沒有。」淑文說︰「我們也是剛回到家。」
「堅明在嗎?」他問。
「在。」淑文說。
「那好極了,你告訴堅明,我們後天一塊吃飯,我會再通知你們的,現在晚了,不打擾你們,替我問堅明好,再見。」唐初正一說完,又掛了電話,他好像非常忙的樣子。
「誰?」堅明問︰「這麼晚還有電話來?」
「唐初正。」淑文說︰「他回來了。」
「誰?」堅明一問︰「他?」
「是。他說後天與我們一起吃飯。」淑文說。
「他為什麼不與我談談?我們有四五年不見了!」堅明很興奮。
「後天你們不是可以談個夠了嗎?」淑文說。
「你剛才好像沒有什麼驚奇的感覺。」堅明疑惑地道。
「他黃昏已經來過電話了,那時他還在飛機場。」
「哦,原來如此,你應該早點提起。」
「我覺得沒有這個必要,現在你不是知道了?」
「唐初正是我的老朋友。」堅明笑道︰「我們昨天才談起過他,這些年來,他一只字也沒有寄給我們,但是一回來,卻又跟我們聊絡上了。」
「看你,好像很開心似的。」
「當然,」堅明說︰「我們的朋友又不多。」
「堅明,說正經的,明天我們就把小明送到你媽那兒去住幾天吧。」淑文說。
「為什麼又急了起來?」堅明問。
「沒有什麼,我想耳根清靜點,小明越來越煩,我又沒有足夠的時間打理他。」淑文隨便想了幾個理由。
「好吧,我明天下班便把他帶過去。」
「唔,現在睡吧。」淑文說。
第二天淑文把家里布置了一下,置了幾枝蔓花,插上了,倒也覺得香。淑文一向覺得家里是不錯的了,簡單、潔淨,小小的單位,地板倒也是柚木的,但是一想到唐初正要來,不知怎麼的,就嫌這家不夠豪華了。
況且冰箱擱在客廳里,也差勁得很,離大方太遠了。兩個房間又那麼小,家具也是粗貨。任何人一走進這屋子,便會知道主人不算怎麼富裕,過得去就是了。
淑文趁著一個空的下午,將小小的房子左看右看的,盡了她的力使這個家看上去更漂亮。她好像記起來了,唐初正家里面才好呢,他住九龍塘。
淑文奇怪為什麼好久以前,她沒注意到這一點。一切生活還過得去的少女,都不太重視物質,直到嫁了人,辛辛苦苦,不過維持得如此的時候,才會忽然想起來,如果當初……會有多好。
淑文這麼想著,但是她卻告訴自己,這是不對的,愛情當然要比物質重要得多。
淑文又記起唐宅牆內的紫藤花,牆外火紅的影樹,比起那種夠氣派的住宅,再豪華的大廈,也給嚇了下去,不要說是這一幢了。
淑文怔怔的,她把四年前的事全想起來了。
她像是又看到了唐家對她極好的老佣人,雪白的真絲唐裝衫褲,碧綠的翡翠戒子,唐家真有錢,而……而堅明卻太寒酸了。
假如她當初嫁了給唐初正,現在的小明怕專門有一個佣人帶他了吧?
淑文又警告自己,如果她嫁的是唐初正,根本不會生下小明,而是另外的一個孩子。這種想法都是不對的,既然已經是劉堅明太太了,就應該一輩子忍受下去。
堅明本人倒沒有什麼,只是他那一門子窮親戚,拖大帶小,撩撥是非的,實在太煩太討厭了。
淑文無聊的站起來,放好了沙發座墊,這幾天她一直心思不屬,心中納悶,要特別找出一個使她不快樂的原因,又尋不出來。
總之每天都是這樣,上學、放學、改簿子、看小明、買菜、煮飯、洗衣服、掃地方。四年有差不多二千天了,每天都做這些無關重要的粗工作,真是神仙都會不耐項。
淑文又坐了下來。
她想,她並不介意廚房娘姨,帶孩子,只是做了這些,就別叫她再去教書賺錢,人的精力畢竟是有限的,況且賺來的薪水,也全部貼補到家用里去,根本沒花到多少。
這個年頭,做女人是越來越苦了。
氣人的是,劉家還以為她在享堅明的福,並不曉得她出錢又出力,已經熬了四年了。堅明呢,被他母親說上幾句,有時候也會擺出一付自經為是的樣子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