琪琪隔了很久才說︰「畢了業就可以回去了。」
是的,現在是要緊關頭,連渡假都不可能。但是我相信換了朱明,她會扔下所有的東西陪唐回家去,她欠他的甚多。
我說︰「明天,明天我們去吃飯跳舞,很久沒有去玩玩,悶得很。」
「好的。」琪琪平靜的說。她沒有笑。
她永遠是不笑的,從來不笑,我不知道怎麼樣才可以博得她開懷。
我想這是過分苛求了,我拉著琪琪的手,我們兩個人都沒有戴手套,但卻有種戴手套的感覺。
那夜我睡得十分不好。
我真的沒有再去看朱明。我對演琪的認識不夠,以致那天使她尷尬,非常不好過。或者唐是對的,永遠不要在這方面把任何女人估計過高。
直到春天差不多過去,唐帶來了消息。
他說︰「你倒是回頭回得快,與朱明混一陣,又回到琪琪身邊。」他一邊笑,一派局外人的樣子,好像與朱明是陌路人,根本不認識她。
我說︰「我與朱明,不過是普通的好朋友。」
「算了,別否認了,誰不知道朱明為你已經罷課被開除?」唐說。
「什麼?」我瞪著他。
「朱明現在住西區,不上學不畫畫,幸虧你早日扔了她,不然的話可累了。」
搬了?我發呆,那層小小濕濕的房子,她不住那里了?她搬去西區?她現在可好?能否照顧自己?一千一百個問題,我的臉罩上了灰色。
琪琪也听到唐的話,但是她的眼楮落在別處,裝作沒听見,我不知道,原來琪琪也懂得來這一套,我覺得這世界上的人都這麼的虛偽。
我自己的表情也一定非常曖昧,我沒有說話,唐仿佛很愉快,他的女朋友還是那個外國離婚婦人,他與她相處得很好。
朱明還有什麼朋友呢?我想起她父母寄來的家信,恐怕又一疊疊的落在門口吧,她有沒有再回復?她不再上學了,連同學也失去了呢。
我說︰「如果我是風流種子,我一定對我所有的女朋友負責。以前的女朋友淪落了,那多沒有面子,人家會說,看,那女的那麼落魄,以前是某人的女朋友哪。」
琪琪說︰「怎麼管得了那麼多。」
「一個男人要負責任,不負責任的男人是下等男人。」
「要做一個上等人原本是很難的。」她看我一眼。
我想幫助朱明也沒有幫助成功,我是一個壞朋友,我也不是一個上等人。
琪琪說︰「無論怎麼樣,一個人借故墮落總是不值得原諒的,越是沒有人愛,越要愛自己。」
她不原諒朱明,我也不原諒朱明。事情隔那麼久了,她憑什麼還要荒廢學業,與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她有什麼苦衷?
我老是記得第一次看見她,她像個小潑皮那麼活潑動人,渾身是勁,那令人一見難忘的好身材,那一頭長發,人人都知道她是藝術學院的高材生,她現在成了什麼?
第二天我到了朱明以前住的那房子去看看。朱明當然已經搬走了,有一個孩子在那里騎腳踏車,門口的樹早已成蔭,我穿著一件單衣在門口踱步,冬天早已過去了,第二個冬天快要來了,但是朱明給我的印象永遠是冬天,她圓滾滾的身子裹在厚毛衣中,一條長長的圍巾。她是適合冬天的。
在這幾個月里她搬了好幾次家,從宿舍搬出來與唐合住,再搬到這層小房子來,再搬到西區去。但是西區住滿了嬉皮士與黑人,是個很髒亂的地方,她是一個藝術家,但卻還不失是個天真可愛潔淨的人,她應該好好的忘記唐,好好的活下去。
她到底有沒有忘記唐呢?有還是沒有?
她又有沒有忘記我呢?
我惆悵的在她門口站了半日,才頹然開車回家。琪琪煮了飯在等我,我們除了吃飯時間很少見面,誰說吃飯不是最重要的事?
琪琪以前與我無所不談,現在我們什麼也不能談,我總是不能夠原諒她那次把朱明轟出去。她處處都表現得那麼超逸,使人難以相信她居然會跟一般的女人一模一樣。她也一般的不能容物容人。
如果我知道她經不起考驗,我根本不會考驗她,把朱明帶回去受窘干什麼?
或許她愛我。但她從來不說,從未表現給我知道。我益發感覺我是她的附屬。
琪琪,只要對我笑一笑,不要太驕傲,只要轉過頭來笑一笑,告訴我你是愛我的。這麼些日子,我們在一起,我渴望的是什麼,她應該知道,我賺了錢希望她一起用,我有快樂希望她一起開心,但是這些日子了,琪琪永遠還是她自己,她硬是用保護膜把她自己圍了起來,任何人踫不進去。
琪琪。
她在學校里有朋友,在外面有未婚夫,我們都是點綴她生命的人。朱明不一樣,朱明是樂意去幫助別人發熱發光的,可惜的是她竟沒有踫到一個好的對象。
朱明嗚咽的訴說她失落的愛,她為唐付出太多太多,也許只是為了他不愛她,她追求著虛無縹緲的感情生活。真正的感情恐怕只是像一般夫妻的生活。妻子拉住丈夫的心不外是為了飯票,而不是熾熱的心。
我必需要停止想念朱明,必需要停止將朱明與琪琪做比較。世界上沒有兩個人是一樣的。自實驗室出來,我開始到處游蕩,有時候到酒館去喝一杯啤酒,有時候去打彈子,總是不想回家,以前我不是這樣的,以前我總是回去看書或是看電視,陪琪琪說話,但是我怕見到她,我在躲她,我覺得與她在一起沒話可說,她是一塊亙古不化的冰。
琪琪是少有的聰明人,她當然感覺到了。
有一天她有意與我談論這個問題,不過她是不吵架的。她一貫是那麼冷靜,她說︰「我們的感情日走下坡,如果為了責任問題,我們大可不必繼續下去。」她說得是這麼漂亮,一派事不關己的樣子。
我很是震驚,這麼嚴重的事被她這麼輕描淡寫的說出來,我不慣。我問︰「你要解除婚約?」
她說︰「你對我的感情已經死了,拖下去又有什麼意思?難道要叫我等你復蘇?」
「我對你的感情死了?憑良心說一句,琪琪,你對我的感情根本沒有生存過。」
「我們別吵架。」她馬上說。
「我也不想吵架,我很明白你是一切講究優雅的人。」
我想起朱明,她伏在地下,整個人埋在膝蓋里,哭得天昏地暗,她可沒有介意出丑,她不覺得全心全意愛一個人有什麼不妥,即使那個人不愛她,她也沒覺得什麼不對,她不是那種要面子的人。
第五章
琪琪很氣,她的臉色轉為蒼白,看上去更像一座大理石像。美麗的琪琪。她需要的不是這樣的男人。她需要一個理智的、冷靜的。聰慧的男人。
「其實我也知道,我對你不公平,」我說,「我太幼稚,我不夠冷靜。」
「我可沒那麼想過。」琪琪的聲音比較緩和,「你別多心,我希望你的態度改一改,若果你有什麼問題,我希望你提出來討論。」
「我不要討論!我們不是開會!我可以把事情告訴你,我是很想去看朱明,但是因為你的緣故,我沒有去找她,我怕你,你永遠高高在上,永遠超人一等,我發覺我只是一個小人物,無法與你接近?」我說。
琪琪看著我,有點激動,但是說不出話來。
我說︰「不要問我是否愛上了她,我們也許只是朋友與朋友之間的關系,我是個幼稚的人,我需要時間了解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