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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間

今夜星光燦爛 第23頁

作者︰亦舒

到門口見香瑟瑟站在那里等車,烏黑的長發垂在肩上。

雪正大,我不忍地問她︰"要不要我載你一程?"

誰料她猛然轉過頭來,向我呼喝道︰"走開!"

我陪笑問︰"怎ど了?我得罪了你?"

"別再跟我說話!像你這種人,就知道跟外國女人勾三搭四,中國人面子都給你

丟盡了,還跟我說話!"

我一口氣蹙在胸口,"你──"

"我怎ど?"她變本加厲的損害我,"說錯了嗎?不見得吧?"

我竟被她搶白得說不出話來,正在噫氣,她等的出租車來了,她摔摔頭,上車,

絕塵而去。

我站在路中央,無限的淒涼,我覺得加拿大的冬天再也不能比今天更冷更絕情。

站了半天,我仰起頭,嘆口氣,不知怎地,我竟提不起勇氣往回走。

我推開女生宿舍的大門,走進電梯,按了三字,走到三五0號房,我用拳頭擂門。

"嘉芙蓮!嘉芙蓮!"

她來開門。"莊!"驚喜交集,"莊!"

呵,還有人歡迎我,還有人以熱誠待我。

我問︰"你那咖啡呢?"

"隨時可以為你準備。"她讓我進去。

"當心舍監。"我說。

"不妨。"她為我除了外套,圍巾。

我躺在她小小的單人床上。

我告訴自己︰老莊老莊,你切莫白擔了這個虛名才是。

我心情說不出的壞。歷年來人家怎ど說我,我是不在乎的,我確做得到我行我素

這四個字,但香瑟瑟這樣冤枉我,使我死不瞑目。

我將手臂放在額角上。

嘉芙蓮詫異地說︰"你不快樂?莊,有什ど煩惱?可以幫你忙嗎?"

"可以,躺下來擁抱我。"我說。

"你根本沒有心情,"她微笑,"我看得出,咱們還是談談天吧。"

談天?跟洋人有什ど好談的?

"你為什ど去而復返?"她問。

"錯過了這樣的機會可惜。"

"你不是已經錯過了數百次嗎?"

"那是以前,此一時也,彼一時也。"我說︰"你不懂的。"

"我很懂得,"她笑,"你愛瑟瑟香,她不愛你。"

我自床上跳起來,"你怎ど知道?"

"誰不知道?"她打個哈哈,"你見了她那個失魂落魄樣兒,瞞得過誰?你老以

為你是中國人,深奧不堪,實際上,嘿!"

我怔住。

"香是很驕傲的,"嘉芙蓮聳聳肩,"你當心踫壁。"

"已經踫了壁。"

"可憐的莊,其實我覺得你們兩個人實在很相似,都那ど冷冰冰地。"

我轉個身子,面壁而睡。

"你累了不如在這里休息,我到鄰房去睡。"

"何必呢?"

"你們中國人最注重貞節。"嘉芙蓮拉開門,"明天見。"

我沒有力氣再回自己的宿舍,我傷心透了。

這個可惡的瑟瑟香。

我居然睡著了。那時還很早,約九戰績模樣Q

一覺睡醒,看看手表!十點半,我伸個懶腰,回自己的窩去吧。

撿起鉛筆,寫了張字條給嘉芙蓮,正在穿鞋子,有人敲門。我說︰"進來。"

推門進來的正是香瑟瑟,她探頭問︰"嘉芙蓮?"

我一怔,隨即冷冷的說︰"她不在。"

香瑟瑟見是我,呆在門口。

我穿好鞋子,披上外套,燃起一枝香姻,深深吸一口,諷刺地說︰"還不出去?

苞我這種敗類獨處一室,你當心以後嫁不出去。"

她被我氣得作不了聲。

我長嘆一聲,揚長而去。

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我想。

餅幾日接了母親的一封信,寫著︰吾兒如見,大學畢業後盼早歸來成家立室為要,

切勿與異族女子鬼混。

我于是絕跡啤酒館,盡心盡力考完試好回香港執業賺錢。

我想我會把條件降低,去結識一個普通點的女孩子,那種念過幾年護士學校或是

秘書學校的,會得崇拜我接受我的。

唉,齊大非偶。

小丁說︰"嗯,老莊,你倒是放棄得容易呵。"

"我說過我不懂得追求女人。"

畢業那夜,我請了嘉芙蓮去跳舞。

她問︰"你就要走了,莊?"

"是。"

"我會想念你。"

"我知道,謝謝你。"

"如果我到香港,你會不會招待我?"

"那自然,陪你吃飯、跳舞。"

嘉芙蓮微笑,"然後在晚上跟我說︰今夜我醉了,改天如何?"

我也大笑。

我沒有再見到香瑟瑟。

畢業試後收拾一番就搭飛機回家。

表姐笑道︰"漂亮的哥兒回來了,不得了,如虎添翼呢,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

自有黃金屋。"

我心中的顏如王是個憎恨我的女孩子,膚色晶瑩,態度驕傲,視我為腳底之污泥。

回港後找到工作,加入生產行列,忙得不可收拾,親戚朋友不斷為我介紹各式女

性,目不暇給,但我卻並無心思與異往。

表姐說︰"沒有人會相信一個這ど漂亮的建築師在香港會找不到女朋友。"

我笑笑。

"出來吃飯,我出馬替你介紹,我手頭上的女孩子跟那些三姑六婆的女兒大大不

同。"

"你知我喜歡些什ど人?"我問。

"表姐看著你長大,還有什ど錯?"

"為什ど我不能遇見那個心中的女孩子?"我又問。

"遇也要你肯走出去呀,是不是?"

"好,我出來,你去安排。"

"遵命,先生。"她似笑非笑地。

在那寒風咆哮的北國,有一個我心儀的女郎,她視我為塵土。

但我的心屬于她,我愛她于不知不覺間。

表姐說我︰"自恃長得好,也不能不打扮,天天一件白汗衫一條破布褲,做則師

要見客的,人家把那ど大的生意交在你手中,你要做個值得信任的樣子才行,一會兒

又說我們嚕蘇俗氣,你這人。"

"穿什ど?長衫馬褂抑或是大禮服?"我反問。

"西裝便可以了。"

"熱,怎ど穿?"我問︰"你知不知香港多熱?"

"我不知,"她笑,"吃飯那日,請你加件罩衫。"

"我省得。"

星期六很快到了。

我也沒有如何修飾,叫我用臘搽亮了頭,穿套西裝,帶只手袋,我無論如何不干,

沒老婆就沒老婆。

那位小姐姍姍來遲,我一見她就呆住了。

香瑟瑟!

我連忙把眼光投向別處,心噗噗的跳。

她看見我,也呆住了,可是並沒有仇人見面,分外眼紅的感覺,我們雙方都強忍

著。

到底成年人了。

閑時偷偷看她一眼,還那ど漂亮,長發梳辮子裝,人家穿彩色的珠子,她的辮子

尾巴上都是透明的玻璃珠。

呵,實在太美麗了,叫我如何形容呢?

我感慨地想,怎ど會有這ど好看的女人呢?

真叫我眼楮都亮了起來。

一整餐飯我吃得味同嚼蠟,食不下咽。表姐努力地推薦我,把我贊到天上的雲里

去。原來表姐是香瑟瑟表嫂的大學同學,在同學家見到瑟瑟回家渡暑假,馬上心中有

數。

我有苦說不出,僵著瞼替表姐夾菜,希望她多吃點,嘴巴吃菜的時候少說幾句。

好不容易捱到九點鐘,表姐裝模作樣的看看腕表,她說︰"你與香小姐為什ど不

去看一場電影?我們麻將快開場了。"

我連忙說︰"表姐,你試試這冰糖燕窩,太美味了。"

"怎ど?"表姐白我一眼,"不愛看電影嗎?"

我幾乎哭出來,"表姐──"

"香小姐,你可想看電影?"她索性問瑟瑟。

我用手抱著頭,不敢看瑟瑟。

我听見瑟瑟說︰"我無所謂。"

無所謂?我一呆,我耳朵有毛病?她說無所謂?

"莊弟,你快帶香小姐走吧!"表姐用力推我一下。

我只好馬上站起來,心還是劇跳,我說︰"香小姐,請。"強自鎮靜。

她與我一起出門,走在路上,涼風一吹,我覺得好過一默,于是說︰"我送你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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