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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些,再緊些 第13頁

作者︰亦舒

寶仲也有點後悔魯莽。

但是雷之揚的答案無隙可擊,他這樣說︰「你問我,我當然說沒有。」

「有,還是沒有?」

「沒有。」

談話中斷。

母親,此刻同那人在東岸幽會吧。

抑或,根本沒有去東岸,也許就在市區邊界,同那人在一起親熱。

其實,所有的母親也都是人,在做母親之前,她們都有姓名、職業、身份,可是子女很少那樣想,對他們來說,母親除卻做母親之外,就不應再做其它事,尤其不可有七情六欲。

不是嗎,已經做了母親了,這合約可是賣身契,從此之後,失卻自己,只剩家庭,沒有事的時候,小犧牲,一旦有事,則大犧牲,統是母親的責任。

誰還記得母親叫林少豐,並且是個頗有名望的室內設計師,媽媽就是媽媽。

身為人母、人妻,半夜出去幽會,當然是不守婦道,欺騙了丈夫,也欺騙了子女。

案母都不在身邊,寶仲寂寞無聊,在園子散步。

在黑暗中看,寶仲覺得那人身型比父親高大強壯,一定也更加年輕。

想到這里,寶仲十分羞恥。

她回到房間里取餅車匙,自車房內取出小跑車。

馬利亞追出來,「寶仲,你沒有駕駛執照。」

寶仲不忍叫她擔憂,「我只在附近兜風。」

家里每個人都犯規,她為什麼不可以呢。

車子緩緩駛到海旁停下,她坐在車子里吃冰淇淋。

有年輕人同她搭訕。

「好車子。」整個人靠在車廂邊。

「謝謝贊美。」

「是你的車?」十分有興趣。

「當然。」

「家長很溺愛你。」這是合理的估計。

「也許。」

「你幾歲?」有點疑心。

「十九。」故意夸大。

「看上去只象十四五。」眼光頗尖銳。

「華人看上去都比較小。」

「可以載我兜風嗎?」終于開口了。

「不,我剛想回家。」

寶仲把車子開走。

真沒有膽子,有人願意陪她消磨時間,她卻逃避,因是個陌生人,自小到大,父母與老師都教導︰「不要與陌生人說話。」

可是同班同學,自幼稚園到今日,混得爛熟,似兄弟姐妹,一日到晚在課室廝纏,毫無神秘感,還怎麼約會?

寶仲垂頭喪氣回家。

馬利亞松一口大氣。

母親,不,叫她林少豐比較好,是怎麼樣開始同陌生人說話的呢?

也許,他是她的客戶,可能,由朋友介紹。

背叛家庭,也一定需要極大勇氣,是什麼令她不顧一切,必然是多年來沉悶刻板的生活,以及缺乏愛護關懷。

看,雷寶仲也十分明白母親處境。

案親,是一個失職的丈夫。

晚上,母親的電話來了。

母女寒暄幾句,寶仲對于自己那麼客氣十分訝異。

「我後天一早回來。」

「沒問題。」

幣了電話。

本來說是兩天,現在變成三日兩夜,她在戀愛嗎?笑話,人過了廿歲還談戀愛?

都年輕過快活過,還不知足,中年人真奇怪。

第二天放學,正低頭疾走,忽然听得汽車喇叭聲。

一抬頭,寶仲喊出來,「爸爸。」

正是雷之揚,三個多月不見,他好象又胖了一點,寶仲客觀地打量他,只覺得他領帶太花,頭發太亮,有點不太安份的樣子,但爸爸始終是爸爸,她歡呼起來。

他訂了台子,與女兒到海邊餐廳吃飯。

案女倆胃口都不大好。

「媽媽在東岸。」

「我知道。」

「這次逗留幾天?」

「明早去舊金山開會,三天後再回來。」

「哦,屆時可以見到母親。」

雷之揚想一想才問︰「寶仲,想問你一事。」

寶仲心一沉,啊,懷疑了。

「你有無發覺媽媽與平日有何不同,」寶仲臉上出現一層茫然的神色,「怎麼的不同?」心中卻暗暗吃驚。

「她可有早出晚歸?」

「媽媽一直忙工作。」

「有無陌生人接送?」

「沒有呀。」

「平時同什麼人來往?」

「張阿姨、陳小姐,以及林太太。」

「打扮有沒有異樣?」

「一年也不見她買新衣服。」

雷之揚似乎放心了。

寶仲看著父親。

雷之揚解釋︰「寶仲,你已不是小孩,我也不瞞你,有人告訴我,林少豐最近與新朋友來往密切。」

寶仲握著拳頭,她痛恨那些多嘴多事的人。

「據說,那是個男人。」

寶仲不語。

「那當然是十分嚴重的控訴,我並不相信。」

寶仲點點頭。

「你什麼都沒有看見?」

寶仲那茫然的表情又浮上來了。

回到家,雷之揚有意無意尋找蛛絲馬跡。

他到妻子的書房去。

「寶仲,媽媽私人電腦的密碼是什麼?」

寶仲探頭進來,「一二三。」

即是說,沒有密碼,毫無藏私。

雷之揚查看電腦記錄,半小時後,不知是失望抑或滿意,抬起頭來說︰「什麼都沒有。」

書房里陳設簡單,同以往一樣,只有三盤小小仙人掌。

雷之揚順口問︰「有人送花上來嗎?」

寶仲搖搖頭。

他又走到臥室去。

寶仲難受地低頭。

真沒想到父親會如此不堪,听到一些閑言閑語,便特地來找碴,沒事的時候,試過半年不回家一次。

他打開妻子衣櫃,仍然是一些深淺的白色與藍色服飾,真是一絲異樣也無。

莫非,謠言純屬空穴來風?

雷之揚坐在床沿。

這個家,仍然是正常的,他熟悉的家。

他掏出手帕,抹一抹額角的汗。

他害怕會失去這個家,到這個時候,他才知道珍惜它。

林少豐秀外慧中,是個不可多得好女子,最難能可貴的是,她的身份提升丈夫的地位,在功利社會中,太重要太重要。

他不能失去她。

雷之揚站起來,「寶仲,我要出去一會。」

寶仲早已習慣父親這種來去自若不報行蹤的作風,她只是點點頭。

雷之揚匆匆出去。

寶仲松口氣。

一邊,馬利亞也松口氣,由此可知,原來女僕心中也有數。

紙包不住火,人人都知道了。

寶仲倒是不擔心人們會怎麼想,她怎麼想才最重要。

會原諒母親嗎?

答案是悲哀的不。

永不。

她出賣了女兒,在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應是雷寶仲,不可有任何替代。

但是母女之間,現在明顯地有了第三者。

寶仲忿忿地想,要到幾時她才會向女兒坦白?

當事人永遠是最後知道的一個。

寶仲正在努力寫功課,母親的電話來了。

她立刻說︰「父親今午到家。」

「請他听電話。」

「他又出去了。」

「什麼時候回來?」、「沒說,可能直接去三藩市。」

「那算了,沒踫上。」

「媽,上次你們見面,是什麼時候?」

「你生日那天呀,忘了嗎?」

「我十六歲生日快到。」

「別擔心,一定替你做得漂漂亮亮。」

「媽媽——」寶仲不舍得她走。

「什麼事?」

「幾時回來?」寶仲追問。

「明天中午。」

從早上又變成中午,竟那樣戀戀不舍。

「我想念你。」寶仲鼻子發酸。

「我也是。」

真怕有人來搶走媽媽。

那個高大強壯,可能還很英俊的陌生人,是雷寶仲的敵人。

很小的時候,曾經跟媽媽及林阿姨去參觀一座農莊,媽媽忽然贊嘆道︰「風景如畫,平靜舒適,我不回家了,我干脆留在這里度過余生也罷。」

小小的寶仲一听,放聲大哭。

「不不,」她擔心到極點,「媽媽不要離開我,不然,誰幫我洗澡梳頭,誰照顧我?」

累得大人笑彎了腰。

今日,類似的恐懼又浮上心頭。

但是,已經不是小孩,情緒需要用理智壓抑,否則,就淪為幼稚,怪不得許多成年人都忍得長了腫瘤。

那天,父親與母親都沒有回家。

「安妮安妮,你可以陪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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