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看諾貝爾獎得主的文章呀!」
「我不要看,如果我要學習,我會到大學進修,我並不要做一個偉人,再說,寫諾貝爾的或許是偉人,看的又算什麼呢?我一拿起那種書籍,馬上打瞌睡。」
「太沒出息了。」
「對,讓我做一個沒有出息的人吧。」我笑,「快告訴我莫天地設計的是什麼?」
「室內裝修。」
啊。
他那麼喜歡白色,所設計的屋子一定是全白的,優雅的,美麗的,背山面海。
大嫂說︰「小利,所以說你不懂事,替人家攪設計是要尊重主顧的意思,你以為是自己住?即使客人要一個鴛鴦七彩的臥室,天花板瓖鏡子,也只好替他們做。」
我緊握拳頭,「不會的,莫天地不是這樣的人,他不會接這樣的工作來做。」
大嫂既好氣又好笑,「對,莫天地連飯都不要吃,他是得了道的神仙。」
「不,他不會為五斗米而折腰。」
「他既然是人,就離不了俗例。」
「不!」我很傷感。
見他們把他傳得這樣,我不相信這些話,我可以肯定莫天地在任何環境之內都是超然的。
他們不應破壞他的形像。
人要吃飯是事實,但吃多少穿多少是注定的,我相信莫天地會很妥當地處理生活上的細節。
但是為什麼莫小姐還不幫我安排見一見莫天地呢?
唉,我都不好意思再催了。
大嫂知情識趣的問︰「怎麼,莫小姐還沒同你聯絡?」
我搖搖頭。
「莫天地听說到歐洲去了。」
「是嗎?為什麼報上沒斷稿?」
「他一向很有職業道德,存稿很多,三兩個月根本不成問題。」
「啊,原來是這樣。他到歐洲什麼地方去?不是康城吧?幾乎每個人都跑到康城影展去了,回來寫了一大堆雜記,一下子又說看到了大島渚不然就瞥見大衛寶兒的影子,仿佛這些外國人都是一見發財,他們如揀了金子仙,真小家子氣得叫人傷心。」
「仿佛去的是希臘,我不清楚。」
「什麼時候回來?」
「我總不好意思天天去打听。」
唉。
「小利,也許真的聞名不如見面。」
「那我也得見一見,好死了這條心。」
「這就不對了,就算他的外表不如你想像中的那麼好,你也不應該失望,小說管小說,人是人。」
我說︰「庸俗淺見的人寫不出好小說。」
「那就是了,你應當放心了?」
我就是不放心。
我完全不明白為什麼我會為一個陌生人這樣掛心。
但是莫天地不是陌生人,我認識他已經有十多年,他的思路發展我完全可以掌握得到。
我們這些有誠意的讀者,全是他的知己。
不不,絕對不是陌生人。
有時候做夢,見到莫小姐帶我到一座白色的大廈去,裝修得美奐美輪,一進門,看見屋主人,卻是一個又矮又胖,神情猥瑣的禿頭男人,上上下下的打量我,垂涎欲滴的樣子,而自稱是莫天地。
我嚇得自夢中驚醒,一身大汗,我的天,嚇死我。
所以我認為我非得見一次莫天地不可。
「見到他如何?追求他?」大哥問。
「自然不。」我說︰「看,我都同你說過,這不是個人問題,我早已申明,他是我的偶像,見一見他,可以了結我個人的心願。」
「還不是兩個眼楮一管鼻子一張嘴巴,為什麼你那麼寵他?」
「嘿,越說越渾。」
我不出聲。
終于有一日,大嫂說︰「你是不是想看莫天地的照片?」
「怎麼?你有嗎?」
「有莫小姐與他合照的一張,來。」她打開手袋,取出照片遞給我。
我搶過來看。
照片很小,普士卡尺寸,莫天地的頭部只有指甲大小,但他既不胖也不矮,也不是禿頭。
文如其人,非常俊逸,穿白襯衫深色粗布褲,外表比真實年齡年青,我真真正正的放下了心。
我得意洋洋的想︰自己的眼光真不錯,永遠是城里最好的。他不丟我的臉,有些人喜歡的作家打扮如風塵中人。
「這照片送給我?」
「你真走火入魔,幾時這麼的為一個人瘋狂?」大哥說︰「將來談戀愛也這麼著,才叫人擔心。」
「啊,那你可以放心,誰耐煩為戀愛付出那麼大的代價?」
「別嘴晌。」
「在別的事上,我的頭腦是很清醒的。」
「但願如此,哈利路亞。」
我也忍不住笑了。
如果真的見到莫天地,不知怎麼辦才好,盼望那麼久的事終成事實,反高潮的滋味一定不好受。
這樣想來,反而心平氣和起來。
但世事往往出人意表,越是求越是沒有,無心栽柳柳成蔭。
莫小姐忽然來通知︰「下星期六可有空?我兄弟與我有個約會,你也一起來吧。」
我抓著電話,心頭有莫名的欣喜,不知如何作答。
「喂喂?」
「有空,怎麼樣都有空。」
「我再同你聯絡。」她說。
我高興極了,本來早有約會,統統都推掉,給小朋友罵個半死。人嘛,當然都如此,那里有好處往哪里去,識事務者為俊杰。
我磨拳擦掌,為星期六見我的偶像作出準備。
穿什麼衣服?當然是白色。
帶什麼禮物去?又不能送他花束,那麼選一些糕點。男人多數不愛吃甜膩的東西,怎麼辦好?
買水果吧,水果最好。
我心忐忑。
化駐不要太濃,他討厭化濃妝的女人,在小說中時常譏笑那些女人的面孔像日本能劇的面具。
發型?梳我平日梳的大辮子好了。千萬不要松灑出來,像那種小明星小拌星。
一切斟議好了,我出去買衣服。
迷你裙?不。大蓬裙?不。露背裝?不。兩截裙?不。最好是一件頭略為直身的細麻布衣裳,小圓領,一個顏色,無花無邊,簡單幽雅的那種。
這類無花款的裙子是極貴的。
結果我沒有挑白色,我選了件米色的裙子,胸前一排抽紗花。
白色大耀眼了,我想,還是米色清爽。順道配了雙平跟涼鞋,不穿絲襪,曬成棕色的小腿上看去也過得去。我用一只不大不小的半舊織皮手袋,整個人就準備好了。
什麼手飾都不用,免得看上去累墜,只戴一只手表,是還沒有流行起來的極薄極小的瑞士石英表。
我可以出發了。
大戰前夕,心情反而特別平靜。
星期五莫小姐告訴我時間地點,我記了下來。
星期六下了班梳洗打扮停當就出門。
大哥在門口踫見我,也忍不住說一聲︰「好一個高尚女士,有氣質。」
我笑說︰「謝謝。」
「約會誰?」大哥問。
「莫天地。」
「別說笑了。」他一臉不置信。
「是真的。」我側側頭不以為然。
「什麼?誰替你約的?」大哥不得不信。
「莫天真,他的妹妹。」
大哥「噓」的一聲,「祝你幸運。」
「我需要幸運。」我給大哥一個飛吻。
希望見了他別緊張得打翻茶水踫跌杯子。
我遲到十分鐘,是故意的,他們有伴,我沒有,一個人孤零零坐著,算什麼呢。
我到的時候,看見莫小姐穿黑白兩色坐在那里,我連忙迎過去。
她笑,「怎麼?別太緊張。」
我一定緊張在面孔上。我坐下,帶一個詢問的神色。
她說,「他轉進書店去了,我們在這里等他。」
「他常常買書?」我順口問。
「才不呢,」莫小姐說︰「他根本不是書蟲,他買的是室內裝修的書。」
話沒說完,莫小姐抬起頭,我知道他來了。
我忍不住回頭看,果然是他。
嘩,白衣白褲,一雙破球鞋便襯出無限的氣質,這樣子的清秀模樣,到什麼地方找去?
這是個不折不扣的莫天地,我的心興奮得咚咚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