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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南天 第17頁

作者︰亦舒

棒了一會她說︰「偉明,有一件事,如果不擺開來說清楚了,我死不瞑目。」

我嚇一跳︰「你說,你盡避說。」

她頹然,「其實不用說也再明白沒有了。」

我已隱隱知道她要說的是什麼。

她說︰「偉明,認識你這麼長的一段日子,你一向待我以誠,是否我們之間,就到此為止呢?」

「我只是一個學生……」我訕訕的說。

「我自然知道你有許多苦衷!」她苦笑,「但是你對我可有意思?」

我沉默,叫我怎麼回答呢?

她嘆了一口氣。

「沒有希望?」她聳聳肩。

我說︰「華倫泰,讓我們做一對最好的朋友。」

「自然。」她點點頭,「好朋友。」

我很難堪。

餅了一會兒她問︰「因為我是混血兒?」

我不響。

「因為我長得不美?」

我更不敢出聲。

開頭是因為這兩個原因,但時至今日,我們兩個人之間的距離越來越大,她儼然在江湖上混得有眉有目,就快要做老板娘了,而我,我尚是中學生,我們兩人拉扯在一起,格格不入,沒有幸福。

況且我從沒有想過要這麼早訂終身,結婚在我來說,遙遠得如地球另一面的星,至少要等我拿到博士學位之後,才能夠結交女朋友,事業無成,更不用論婚嫁,最低限度是十年後的事情了。

而華倫泰在今天已經要把握這件事,時間上也太不配合。

想到這里,只听得華倫泰說︰「姜偉明,說你是個壞人,你又對我很好,說你是個好人,你又像塊木頭一樣,唉,真拿你沒折。」

我傻笑著。

母親知道這件事之後,贊我處理得好。

她說她可以放心讓我到外國去,相信我可以讀到學位,有一番作為。「最難過是感情這一關,在這方面頭腦清醒,就好辦事。」

華倫泰新店開幕那一日,踫巧是我到領事館取護照的那一天。

我已考入機械工程科,下個月可以動身了。

我送了花籃到新店,店里在舉行一個小小的茶會,華倫泰很有辦法,有一大幫朋友在店里說笑交際,我詫異了,短短幾個月時間,她哪來的錢?哪來的朋友?

在她身旁站春黑黑的一個印度中年人,我忽然明白了,他對她的態度很親昵,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莫非他就是華倫泰的贊助人,似乎不必再問了。────

我很難過,他年紀比她大得多,而且有點。髒相。

這時候華倫泰音到我,與我打招呼,很親熱的替我介紹,「阿里星先生,這是姜偉明先生。」

我們握握手。

阿里星說︰「華倫泰提起過你,說你們像兄弟姊妹般。」

「是的。」我點點頭。

當阿里過去招呼的他朋友的時候,華倫泰悄悄說︰「他對我很好。」

「好就夠了。」我說。

「他是個鰥夫,兩個孩子都上中學了,開著小型的百貨公司,經營得很得法,幫了我許多忙。」

「人看上去很可靠。」我只能如此說。

「自己過得很省,對我卻很闊綽,算是沒話講的了,你想想我哪來的錢開店?還不都是他的。」

華倫泰的氣色很好。

快樂是沒有標準的,要那樣得到那樣,便是快樂。

這是華倫泰的第一步。

我嘆了一口氣。

「在想什麼?」華倫泰問。

「我手續都辦好了,不特地來與你辭行,今天順便通知你一聲。」

她點點頭,神色有黯黯然。

「你幾時動身?」

「下星期。」

「我不來送行了,順風。」

「我們通信。」我說︰「再見華倫泰。」

再見華倫泰。

從此之後,我們路分兩頭,越來越遠,以後再相逢也形同陌路人。

但我知道華倫泰會得成功,她一步一步地走向她要走的道路,她會得成功。

祝福華倫泰。

薇薇的婚事

薇薇要結婚的時候,家里人排起隊來反對。每一頭婚事都有反對的人,只要當事人意堅,反對無效。

薇薇是島家的小女兒,葛家在香港做生意有三代了,殷實可靠,雖然不能說是富甲一方,但物業也多得數不清楚,葛老先生沒有兒子,只有三個女兒。

因此不知有多少男孩子等著要做葛家的乘龍快婚,說來說去,除了三姊妹生得如花似玉,聰明的男孩子也少不免要數一數伊們的嫁妝──若果能夠帶著一層公寓房子嫁過來,那就省事多了。

薇薇的大姐姐菊菊嫁得早,也嫁得所謂好,夫家門當戶對,做汽車輪胎出入口生意,偶然也攪攪地產,論豪門數不到他,卻也照樣雇車夫駕著勞斯萊斯。香港的勞斯萊斯雖多如狗毛,真正能夠坐進去的女人,八字還是生得不平凡,命中注定有這一番富貴榮華的景象。

菊菊二十歲結婚,每隔一年生個女兒,如今已是四女之母,三十多歲的人,因為養尊處優,並不顯老,但不知後地,卻混身俗氣,胖篤篤的身裁,頭發燙得很緊,身上卻硬是要穿時髦的衣服︰絲絨燈籠褲、手織表金線毛衣、小短靴,每一次進精品店,起碼三五萬才出得店門,可是名貴時款的衣飾穿在她五尺一寸的身上頓時死月兌,板板六十四,一點兒風采都沒有。

雖然如此,菊菊還是努力地花費看,更為她那種過時的秀麗增加了悲劇性。

伊有時也知道自己的缺點,瞄小妹薇薇一眼,有意無意的說︰「現在呀,女人也流行撞死馬的身裁,越大件越好。」其實薇薇只得五尺五寸。

菊菊最大的遺憾是有女無子。

她丈夫鼓勵她︰「才三十多,怕什麼,再生呀,我養得起。」

家里的佣人全是白衣黑褲,出來時一排站好,像軍隊似的。

菊菊每听到人家家中雇菲律賓女佣,便瞪大眼楮︰「我家不是國際難民營!」氣焰噴死人。

薇薇的二姐菲菲與菊菊是非常合拍的,她听了馬上嗤一聲笑出來,「可憐有些老士還以為請個老菲回來可以讓孩子學英文呢,學哪一國的英文?尖沙咀吧女也會說蘇絲黃英文,要不要跟她們學?哈哈哈,小妹,你說是不是?」

薇薇微笑︰「說得也是,不過人各有志,何必掃別人的興呢?」

「三妹說話、水遠不得罪人,模稜兩可,圓滑得很。」菲菲說。

「你打牌去吧,」藤薇合上書笑道︰「嚕嗦什麼?」

菲菲喜歡搓麻將,對牢十三張牌,百病消散,心無旁騖。

為了一雙手在牌桌上伸出來美觀動人,伊喜歡戴各式成指,鑽石要三卡拉的,還有紅寶綠寶,最受寵的是一只翡翠戒面,足有鴿蛋大小,與菲菲的年紀身型一點也不配,但是只要她喜歡,這是她的自由。

菲菲瘦且小,兒子也八歲了,這孩子跟薇薇說︰「三姨,我放學回來,媽媽坐牌桌上,我吃完飯做功課,媽媽還是坐在牌桌上,等我上床,她還在打牌,嘿!我第二天起床上學,她尚未打完。」

菲菲不注重打扮,她注重吃,當歸從年頭吃到年尾,參湯當茶喝,大閘蟹上市吃到落市。

菊菊說︰「二妹,你再不穿幾件好衣裳,就快變黃面婆了,當心老公變心。」

菲菲說︰「他變心?我不讓他見兒子,兒子是他命根,他敢動?」

這下子可真傷了菊菊的自尊心,是以姊妹倆有時水調油,有時也如陌路人。

薇薇不以為奇,她認老派女人非得這樣過日子不可,一則她們的空閑時間太多,二則習慣性要有個假想敵,不是姊妹便是在妯娌中選一個,有時索性與婆婆作對。

其實上班的女人也好不了多少,這是天性,女人非得聯群黨不得愉快。

薇薇在大學三年級時便開始與異性杓會,不久便有了對象,那男孩子叫海若晶,廣東老式人家出身,家里開海味店,人非常老實,品行也好,近于木訥,因此菊菊與菲菲都不喜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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