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見過與她同齡的女子,品學兼優,天天花十多個小時在工作上,擠公路車、爭升級,每月需做到收支平衡……
錢不夠用真是萬惡泉源,多少人與伴侶錙銖必計,同父母鬧翻,做不成朋友,均因錢財。
學平不能失去她的銀行,她的銀行叫王國豪。
筆此當父親表示她已屆結婚年齡,她立刻遵旨結婚。
像她那樣的女子,嫁什麼人都無所謂。
于是,她選了于振光。
女僕走到她身邊,「小姐,電話找你。」
學平抬起頭,「我不听電話。」
「他說,他是文志方。」
學平立刻問︰「電話在哪里?」
「在偏廳,小姐。」
學平即時扔下所有客人跑到偏廳,取起電話,「喂,志方,你還在嗎?」
那邊笑,「我早已習慣你家里大,一走大半天。」
「志方,真高興你打電話來。」
「恭喜你,學平。」
「我有帖子給你。」
「我不來了。」
「你這人真討厭。」
「我在婆羅乃,一時趕不回來。」
「什麼,你在什麼地方?」
「孫教授發現一種芒葉,植物學家一直以為它絕種已經億萬年——」
學平賭氣地說︰「與我有什麼相干?」
「學平,你一貫任性。」
學平太息一聲,「我一生愛的,不過是你罷了。」
對方停一停,「我當這是贊美。」
「有朝一日,你會後悔。」
文志方溫和地答︰「我不適合你,你需要一個廿四小時侍候你的伴侶,世界上只有你,住在堡壘中,一輩子唯你命是從,你知道我辦不到。」
學平淚盈于睫。
「我可以想象廿五年後,你的脾性仍與今天一樣,永不長大。」
「你是來祝賀我還是詆毀我?」
「對不起,仍是朋友?」
王學平淒酸地答︰「可以做朋友,何必分手?」
「學平,今天是你結婚之日。」
王學平低下頭,「謝你賀電。」
她主動掛上電話。
是,即使王學平,也有得不到的東西。
文志方真正人如其名,志在四方,英俊斑大瀟灑的他致力學問事業研究著作,才不屑跟在一個富家千金及她父親身後唯唯諾諾。
喜歡學平是一件事,終身做應聲蟲又是另外一件事。
于振光才是最佳人選。
可是學平永遠忘不了文志方,他一舉一動一言一笑充滿魅力,同他在一起,即使是喝一杯咖啡,听他談論南美雨樹叢形成過程,都使學平心花怒放。
她真不舍得他。
可是志方最愛問︰「學平,你幾時長大?」
學平終于這樣回答︰「志方,假使長大是離開娘家,我永遠不會長大,我一生沒打算過搬出來住。」
在一萬平方尺的住宅中,她與父母各佔一千五百尺私人活動範圍,叫她搬到什麼地方去?
何必騙人?
世事古難全,學平掩住臉流下淚來。
她知道化妝會糊掉,衣服會皺,但是她實在忍不住傷心。
志方之後,她擁有許多男朋友,可是與志方真不能比較。
正暗暗垂淚,忽爾听見一人輕輕說︰「新娘何故獨自在房中哭泣?」
這是誰?
學平連忙答︰「我沒事。」
對方遞過一方手帕。
學平道謝,印了印臉上淚痕。
那女客感喟說︰「女子與眼淚總有不可分割的關系,即使是王學平,也會流淚。」
學平看清楚了她,怔怔地說︰「是你。」
那女客微笑,「王小姐,幸會幸會。」
她便是那個學平一直在宴會要尋找的神秘女客。
現在學平終于看清楚了她,她並不是王家熟人,她是一個陌生人。
「尊姓大名?」
「我叫溫玉暖。」
「溫小姐,你是男方的親友?」
「不,我是你請來的客人。」.
「啊,是嗎?」
「你忘了,讓我提醒你,我是光明周刊的編輯。」
「對,光明周刊,我答應你們來拍攝獨家照片。」
「是,謝謝你,王小姐,我們很感激你。」
「你很像一個人。」
「誰?」
學平不好說︰「呃,我大哥以前的一個朋友。」
溫玉暖笑笑,「那多巧。」
學平隨即說︰「看仔細了,又不大像。」
怕是疑心生暗魅,大哥維平心懷鬼胎,杯弓蛇影才真。
「王小姐,我要去工作了,攝影師在等我呢。」
「你請便,別忘記吃點東西。」
溫玉暖笑笑離去。
王國豪自另一扇門進來,看著她背影,「是有點像。」
學平問父親,「像誰?」
學平的母親也進來,「你還在這里?天快黑了,還不去換衣服,第二票客人快要進場了,唉,今天真是車輪戰。」
維平來找妹妹,听見這話笑了。
于振光還在書房喝悶酒。
僕人來請,「姑爺,請你出去呢。」
他又振作起來。
泵爺,何等親昵的稱呼,以後,社會人士將對他刮目相看。
一個人,總得作出選擇,而所有選擇,均需犧牲一樣來成全另一樣,必然有所損失。
成為王國豪的女婿是他的意願。
于振光答︰「來了。」
今日是他結婚的好日子。
盟約
維金一走進屋子,房東太太便前來說︰「陳先生,有人在客廳等你。」
誰,誰會在一個冬天下雨的晚上找他?
他走進公用的小客廳,看到一長發女子背著他在看窗外風景。
她沒月兌下臃腫的外套,肩膀上有水印,可見剛到,雨漬尚未干。
听見腳步聲,她轉過頭來。
維金訝異地說,「雲芝,是你。」
左雲芝松口氣,露出笑容,「幸好你回來了,房東正欲趕我走呢。」
「請到樓上來坐。」
樓上自成一國,一間大房,充作臥室及起床間,當然稱不上豪華,可是卻也整齊舒服。
維金做好咖啡,另外自玻璃盤上取出糕點招待。
左雲芝像是餓極了,狼吞虎咽。
也難怪,天氣冷,吃再多都不覺飽。
「雲芝,我一直听說你在西岸。」
「不,我到舊金山已有三個月。」
「在讀書嗎?」
「不,做事。」
維金是個很懂得關懷朋友的好人,「雲芝,你有困難,不妨說出來。」
左雲芝牽了牽嘴角,像是千言萬語口難開的樣子。
維金不去催她,開了音樂,恰巧是肯尼G的色士風,幽怨婉轉,柔靡動人。
終于雲芝低聲說︰「我沒有錢了。」
維金替她添杯咖啡,「沒有問題,我這里有。」
「維金,一見面就問借錢——」
維金一手按住她的手,「千萬不要見外。」
他走到寫字台前拉開抽屜寫了一張支票,又掏出皮夾,把所有現款取出,一起放進一只白信封內。
他交給雲芝,「先用著,有需要再同我聯絡。」
雲芝接過,低頭不語,
「我做了牛肉三文治及蔬菜場,吃了才走。」
「我還要去托兒所領回孩子。」
維金十分體貼,「我替你把食物打包拎回去,」一邊取餅大衣,「順便送你一程。」
雲芝落下淚來,輕輕揩去,「你一定在想,我怎麼會落得如此地步。」
維金溫和地笑,「人總有不得意之際,堅強一點,站穩腳步,一下子又可以開步走。」
雲芝慘笑,「我未婚,有一子,失業、缺錢,就差沒患癌癥,否則即系苦情戲中女主角。」
維金笑,「來,去接孩子。」
維金駕車送她到托兒所。
途中雲芝問︰「妹妹維心好嗎,許久不見。」
「在紐約嫁了人,丈夫在大學教書,有前妻及子女,薪酬一半分給那個家,因此時有齟齬,不過大致上還算恩愛。」
雲芝點點頭。
維金看她一眼,雲芝仍然秀麗,只是神情憔悴,氣色同少女時大大不同。
「到了。」
那年約一歲的孩子看到母親,蹣跚地奔過來,抱住母親大腿,依偎著不放。
他像是哭過了,雙目紅紅,保母說他一直喊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