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頭大哭聲︰「妹妹!」
又有什麼事?
「不得了,你快來,你快來救我!」她大嚷大叫。
我覺得她好戲劇化,但因為她是我姊姊,我不得不問︰「什麼事?你要不要來我這里?」
她說︰「你姊夫要跟我離婚!他要跟我離婚,」
「又」?次數太多了,我淡淡的說︰「恐怕是這陣子你麻將搓多了,他嚇你的,你把那狐狸精找來,打她一頓,啥事也沒有,姊夫還不是乖乖被你牽著鼻子回家。」
他們夫妻倆,生活太平靜,又喜刺激,過陣子便找個不幸的第三者來當犧牲品,以便證明他倆夫妻恩愛如昔。
姊姊哭訴,「這次不一樣了,這次她把我打了。」
「什麼事?」我問。
「她打我!我被那娼婦打了!」她哭訴︰「我不活了,我真的不活了。」
我忍不住笑出來。「你動不動打人,人家自然還手,你怪得了誰?老姊,你簡直像個潑婦,動不動伸手就打,老公又不是狗,你捏著棍子打死了他,他心不服又如何?」
「這麼些年來,我陪著他捱,爹娘剩給我的那份錢,我貼了多少進去!他竟拿著我的鈔票去貼女人!一打一打的玫瑰花,法國絲巾,日日陪人家吃午餐──」
姊姊就是這樣,貼是貼了,可是貼得不爽快,貼了又怨,對姊夫一點面子都不給,愛罵愛打,粗魯之極,姊夫壓抑過度,又離不了她,只好到外邊去發泄。
婚姻維持著,說是說為了孩子!可是自己人都知道是為了錢,姊夫那三千港元收入,跑到什麼地方去有這種享受?姊姊用他的私蓄請佣人,買汽車,她自己也省吃省用,妹夫那三千元簡直等于別人九千元般的享受,他離得了她?如果他現在真賺九千,他不要玫瑰?別說結婚十三年,三十年又如何。
我是老姊,早在玫瑰事件就離了婚,還等今天!這種男人要來做什麼。一件髒,兩件穢,他放橫了心,反正捱打也捱慣了,老姊拉直聲音叫,他當她唱歌。
這種家庭,兩個孩子考試長期不及格……玫瑰並不知道這些內幕,若知道了,開香檳也來不及,嫁姊夫這種男人?自然,他「愛」姊姊,因為他沒有能力愛其他的女人。
姚姊在電話里哭訴又哭訴。
我嘆口氣。
我答應他去看姊夫,听听他有什麼好說的。妹夫在寫字樓里,我約地去喝咖啡。
他說︰「我決定離婚了,反正我光身走出來,什麼也不理,什麼也不帶走。」
我說;「既然你有那麼大的勇氣,玫瑰那時候,為什麼你不講?」
「玫瑰?」他沉默了一會兒,「玫瑰不同,像我這種人,配不起玫瑰。我帶著那份薪水過去,難道養得活她一只手指?況且我有兩個孩子,總得付一點瞻養費。她的人格,她的學識,都是我尊重的,我不能讓她知道我的底子,我喜歡玫瑰,雖然開頭沒有誠意,但後來……」
我看著姊夫,他漸漸低下頭去。
「現在這女人呢?」我問。
「是個過氣歌女。」
我笑,「女人們喜歡你什麼?」
「我不能再與你姊姊相處下去,她要付我三千元一月把我養下來,我到底還是個男人,她甚至不讓我上街,整日整夜的釘著我,我真覺得沒滋味。自從玫瑰之後,她日日夜夜地吵,我受不了。」
「她也是個可憐人。」
「是,我何嘗不可憐,她犧牲十三年,我又何嘗不是十三年,難道我的日子不是日子,男人也是人。」
「她不會放過你的,」我說︰「她也不會放過那第三者,你知道你老婆,她畢生事業是纏死你,標準的拚命三郎,你當心點。」
「大不了給她刺一刀。」姊夫並不在乎。
「那歌女有什麼好?」我問。
姊夫遲疑一下,「她資助我開一間旅行公司。」
呵,姊夫一輩子是這個樣子。
我搖搖頭。沉默著。
餅一陣子,他問我︰「玫瑰,你有看見玫瑰嗎?」
「沒有。」我說。
「她好嗎?」妹夫問。
「我不知道,但是她與你還有什麼關系呢?」
「我想念她。」
「你想想你那間旅行社吧。」我沒好氣的說。姊姊與姊夫,簡直是一對活寶。
但是我還是去看了玫瑰,玫瑰正在洗頭,來開門時額角帶著亮晶晶的水珠,漂亮得如出水芙蓉,氣色紅潤,我忍不住擁抱她。
「喂,喂,怎麼了?」她笑問。
「你在戀愛?」我問︰「這麼美。」
「沒有,誰還戀愛,怕都怕死了。」她吐吐舌頭。
但是她的神情是愉快的,她已經忘了那件不幸的事。我很代她高興,拉看她的手坐下來。
「你這麼久沒來看我。」玫瑰說。
「我不好意思。」我據實說。
「為那件事?」她笑笑,「我早忘了。」
「你不恨他?」我問。
「你姊夫?不不,我怎麼會恨他,他是個好人。」
「好人?」我的下巴幾乎掉下來。
「真的,他對我很好,我們在一起,曾經很快樂很快樂,」玫瑰說︰「真的,我覺得他很好。」
「好?」我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放點良心出來。」
「他的確對我溫柔體貼,盡足他力量幫助我,送花送糖。我相信他愛我,女人對這種事很敏感,盡避男人說愛愛愛,如果他沒有真心,女人還是感觸得到。你姊夫,他雖然後來跟你姊姊說只是玩我,我卻深信他愛我。那時候我在酒店做事,無聊起來,喜歡嚼口香糖,他一打一打的買給我。不是口香糖本身的價值,而是他留意到,他費神去買了來。」
我呆呆的听著。
玫瑰說著我姊夫的時候,臉色是那麼溫柔。一點怒氣也沒有,他騙她,他使她失望悲傷,然而她從頭到尾不怪他。我開始覺得玫瑰的光輝。
「與他在一起的時候我們極之享受,他到我小鮑寓來喝杯酒,看點電視,我們天南地北,無所不談,很多人誤會了,不長久的事並不丑陋。看這只金表︰是他留給我的紀念的,我不會忘記他,他是我認識的男人中最有誠意的最好的。」
我的心如刀割,「我不相信!」
「是真的。」玫瑰放下頭上的毛巾,用梳子梳通頭發。她的頭發短得多了,額外清爽。
「剪了頭發?」我問。
「那時你姊姊是短頭發,所以我留長。現在還有什麼留戀?短點容易打理。」
「你真愛他,是不是?」我問。
「我同情他,這麼凶的妻子,那夜在我家開談判,當著我的臉一巴掌一巴掌的打他,手勢那麼熟──她還問我︰‘你要不要打他?’嚇得我。」
「姊姊就是這點不好。」
「如果她原諒他,應該若無其事的生活下去,只眼開只眼閉,如果她不愛他,應該離開他。」
「玫瑰,人的觀點是不一樣的,我姊姊也是一個很可憐的女人,她的知識情意結永遠到達不了你那個水準,你不能要求每個女人跟你一樣。」
玫瑰笑,「但是我努力我用功。」
「我很高興你恢復過來,」我說︰「原諒我姊姊,她是那種到如今還穿厚底鞋喇叭褲的中年女人,配我姊夫是一對。」
她說︰「你姊夫是一個極端聰明的男人,非常想向上爬,可惜出身不好,讀書的機會不多,工作的機緣也未見佳,家庭生活沒能滿足他的個性,當年辛苦追求一個所謂千金小姐,可惜岳冢並沒給他多大幫助,妻子仗勢欺人,他實在壓抑過度,一個可憐的小人物。我從來未見過比他更不快樂的人,只有如此不幸的人才會走極端,出來編一大堆放事騙女人來挽回一點點自尊。我很相信我給過他快樂與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