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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放棄春天 第27頁

作者︰亦舒

他在領事館認識人,在外國的關系也很好,真有辦法。

不到三個月,大弟他們就出去了。

雖然說在機場有點難舍難分,但是他們兩個難掩面孔上得意之情。

兄弟跟姐妹到底兩樣,將來他們有了自己的家,就把我們丟在腦後,但姐姐只要他們高興,姐姐對他們的深情,令人戰栗。

兩個弟弟一走,我們寂寞下來,家里的各種球類、運動器材全部搬光,電話鈴也不大響了。

姐姐應酬很忙,最近她很少回夜總會,彷佛很吃得開的樣子,她是有點本事的,不知多有辦法。

後來她跟我坦白,她做了周的外室。

我先是一震,後來定下神來,也覺得情願老姐只服侍一個男人,總比在夜總會拋頭露臉的好。但是外室,我又為姐姐難過。

姐姐自斟自飲,取笑我古板,"不知多少年輕女孩子都做人外室,我根本是殘花敗柳,有這種機合,你居然替我難過?"

我听了"殘花敗柳"這四個字,整個人忽然簌簌的發起抖來,我說,"但人家是自願的,即使出賣貞操來養小白臉,人家是自願的。"

姐姐狂笑,"貞操!你真有一手,小雲,我都三幾年沒听過這兩個字了,虧你這記得——貞操,笑死我。"

三年來我第一次落下淚來。

姐姐依舊冷冷的看著我,我逃回房去。

她追上來,"我沒有為你們犧牲,我為的是我自己,我喜歡穿得好住得好。"

她的話也許是真的,但我們總是靠她生活,不能月兌掉關系。

周先生有時也上我們家來。他與姐姐另外租了地方住,姐姐時時笑說,"你要不要到我'辦公室'來看看?"我很受不了她的幽默感。

周先生說,"小雲,你應該叫我一聲'姐夫'。"

我很冷淡的說,"等你正式娶我姐姐時再說吧。"

一方面在學校,我很逃避周啟國,但不知恁地,越是躲他越是追上來,人的命運就是這麼不幸。

學期還沒有完畢,他已經管接管送。他並不是那種很"光亮"的的男孩子,普通的樣貌,普遍的舉止,很單純很直接,沒有太大的主見,可是有點少爺脾氣,我對他沒有惡感,可是要擔著那麼大的關系跟他做朋友,我才不肯。

在港大他是很受歡迎的,現在大學里女孩子的身份跟以前不一樣,都希望在同學堆里找個好歸宿,而出色的男孩子大都份都跑到外國去了,所以周啟國這個廖化便充了先鋒。

所以我對他冷淡,他是不甘心的。

天天跑了來等,彷佛要立志把我追到手似的。

見到我便訴苦,怪我拒他於千里之外。

我說,"我有什麼好?"

"我喜歡你長得美。"

"好笑,我美也不能美一輩子。"

"半輩子已經夠了,"他說,"老了不必理那麼多。"

他很孩子氣,健康家庭環境出來的孩子,大都如此。

我說,"將來你會知道,為什麼我不跟你出去。"

"你心中另外有人?"

"我心早就死了。"我感慨的說,"我看穿所有的男人。"

"你失過戀?"

我笑,"未必要以身試法才能得到痛苦的經驗。"

"沒有理由那麼灰。"

"你懂得什麼?"我說。"以後別浪費時間來往我家。"

他把頭靠在駕駛盤上,"我不懂?我知道你很神秘,你是個孤兒,自己一個人住在公寓里,不愁生活,脾氣怪僻,長得美,但不自覺,時間全部放在功課上,我不懂?"

"回去吧。"我溫和得離奇。

周先生很快知道這件事。

"我兒子追求你?"

"沒有,大家同學,偶而見面而已。"

"我思想根開通,你是個好女孩,我並不介意你們做朋友,而且做朋友與婚姻是兩碼子事,可以說沒關系,你要是喜歡他,盡避跟他出去。"

我忽然憤怒起來,"你們開通,你們實在太開通了,做父親的不像父親,做兒子的不象兒子,一切無所謂,差不多,就連我姐姐,瘋瘋顛顛的靠原始本簽撈了四年,一點悲劇感也沒有。"

周沉默很久。

他說,"這話你不應該說,過去四年來,你姐姐生活在痛苦的深淵里,你沒有听過她半夜嚎哭吧?我听過。你沒有見過印度人日本人把手搭往她身上吧?我見過。小雲,你是個很聰明的女孩子,但你未免把事情看得太輕易了,叫男人自口袋中掏錢出來,是很艱難的事,沒有你所想的那麼簡單,你以為只是一手交貨一手收錢?"

我掩住耳朵,尖叫起來,伏在桌上哭。

"你何必自苦?"周勸我。

我叫,"我應該輟學去做女工,我不應負累她。"

"到現在還說這種話干什麼?"他說。"最困難的時候已經過去,現在露霹的心已煉成鋼鐵,況且你知道我,我不會虧待她。"

但是我的痛苦仍然沒有減輕,我的面孔上少有歡容。我開始憎恨姐姐,她應該把我們撇下,任我們自生自滅,那麼我至少有個選擇,或去下海伴舞,或去做女工,比現在做姐姐的寄生蟲好。

我開始有著不平衡的心理,非常的孤僻,與同學們保持非常大的距離,不言不笑,對周啟國更加不理不睬。

捱到畢業,我一定要離開姐姐,自立門戶,再思圖報,但隨即又覺得這個辦法是不對的,姐姐這樣為我們,我怎麼可以離開她?

可喜的是兩個弟弟在外國非常開心,成績也好,健康活潑,這是我倆唯一的安慰。

餅不久姐姐也看出來,她同我說,"小雲,你若同我在一起不開心,我們再想個辦法。"

"我哪有不開心?"我否認,"好吃好住我干嘛要不開心?你別老鑽牛角尖。"

"我鑽牛角尖?你開玩笑。"老姐笑,"你要不也到外國去。"

"花你更多的鈔票?"我不肯。

我知道最近她在麻將桌子上輸掉不少。

"你們都離了我也好,"她嘆氣,"大家都自由。"

我不出聲。我怕得罪她,老姐最近喜怒無常,女佣人一年換十個,煙越抽越凶,又嗜賭,我很擔心,很害怕,很不快樂。

不久周跟我說,"你姐姐變了!她不再俏皮、活潑、可愛,她變得跟一般風塵女子沒有什麼不同。"

"你打算怎麼樣?"我听了心如刀割,"放棄她?"

"我不知道,"周看著遠處,"我對她沒有信心,老覺她對自己沒有控制,她曾要求我與她生一個孩子,我不肯。"

我憤怒,"沒想到她比我還天真,她難道不知道自己只是一具玩物?"

周苦笑,"我沒有這麼長遠的打算,我是一個生意人,看不到那麼遠。最近她賭得很厲害,十睹九輸,我已經警告過她,可恨她不听。"

"我替你勸她,請不要離開她。"

"誰知道呢?也許是她要離開我。"周苦笑。

我特地去姐姐家吃飯,喝了湯,問她夜里要不要出去。

她閑閑說,"約了阿肥她們搓牌。"

我擔心,"上落很大吧,人家是大明星。"

"我打嘗不是大明星。"她笑,"有鈔票就是大明星。"

"周先生不喜歡你玩得那麼大。"我試探地說。

"他?"姐姐頓時板下臉來"他算老幾?他來管我?他不愛拿錢出來,自然有人奉獻,要管,請他回家管黃臉婆!別再嘮叨。"

"你跟他,總有點感情吧?"我難過的說。

"感情?什麼感情?別叫我說出更難听的話來,我同他早就完了。"姐姐摔下筷子與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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