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
「當然,我們一起長大,你當然知道我想些什麼。」
「盡量說服她。」
我心灰意冷,「再看看吧,她咬定了我沒出息,父母親不是那麼喜歡她,她住進來,也
是很難做的。」
「你們已經論到婚嫁了?」文烈問。
「很初步,立刻觸礁。」
「可憐的阿森。」
說到了解,很少有人比文烈更了解我,但咱們倆實在混得爛熟,不能夠把對方當作戀愛
的對象。要扭轉這種心理狀況恐怕要過一段日子。
既然敏敏跟我疏遠,我就趁這段空檔參加一個考試。
一日在家午睡,听到客廳有人說話,仔細留神,原來是文伯母與媽媽。
她們兩人在談論我與文烈。
大抵是以為我出去了,所以說得很自由自在。
「阿森最近沒同那個女孩在一起了。」
「那很好,也許他們有點不好意思,要冷一冷。」
「冷了之後還會熱嗎?*媽媽笑。
「這就看緣份了,我看我們也不要管得太厲害,听其自然,以免物極必反。」
听到這幾句話,我松口氣,哈利路亞,贊美上主。、
「擔心是難免的了,那個瓖金牙的人,還時常打電話來哪,幸虧文烈前輩子沒欠他什麼,萬一這種人做了女婿怎麼辦?想想都打冷戰。」
「不怕不怕,一切都過去了。」
兩個中年老女人像小孩子一般,互相安慰,互相解悶,忽然之間,我了解到她們的苦心。
在這個寂寞的世界里,很難找到這麼鞏固的人際關系,難怪他們願意出盡百寶來維系下去。
忽然之間我原諒了他們。
文烈……
美麗可愛的小文烈,我的心牽動,小時候為了不讓她被人欺侮,我同比我高大的男孩子
打架。打破小豬錢箱取出角子買生日禮物給她……
一點一滴的積聚,都是牢不可破的愛。
愛便是愛,有什麼男女與親情之分?我把事情想得太復雜了。
舍文烈何人?
不知文烈怎麼想?
人是很奇怪的動物,近在身邊的幸福往往不去注意,偏偏好高騖遠,去尋找不切實際的
事物。
不知文烈怎麼想?如果她堅持把我當哥哥,我也只好當她妹妹。
越來越覺得感情這種事很玄,兩個人要好,未必要好得可以婚嫁,婚姻也未必一定長久,
但是還有這麼多人結婚了。難道真的可遇不可求?還有生孩子,許多夫妻努力幾年,還一無
所出,但是飛仔飛女一夜春風,便可以珠胎暗結,完全沒有解釋。
只听得文伯母說下去︰「文烈此刻也回心轉意了,她同我說,那麼多男朋友男同學,沒
有一個夠阿森好,偏偏阿森又是她大哥。」
媽媽那時反駁︰「神經病,怎麼是她大哥?她姓文,阿森姓羅,兩者之間,風馬牛不相
及,一點關系都無。」
「我也這麼說。」
我更舒服了。
只要她的想法一樣,事情便可以有新的發展,看我怎樣把握而已。
或者兩個人靜一靜……。
媽媽說︰「這兩個孩子別扭。」
「是有的,下雨,大人要他們帶雨衣,偏偏不帶,淋著雨出去,不知是什麼心理。」
「我們去喝杯咖啡吧。」
兩位老太太磨一會兒,出去了。
或者我也該找文烈出來喝一杯咖啡。
開頭的時候,我真的只把她當妹妹一樣,不知怎麼就到今天這種地步。
一切是注定的。
緣
姐姐死後,我的脾氣越來越怪,連我自己都發覺,別說是旁人。
我搬到一間小鮑寓去住,守著份職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什麼話都不多說,一直為姐姐守著孝。
兩個弟弟在姐姐死後,寫了無數的信來詢問,但我都沒有答覆,他們非常生氣,決定在假期飛回來把事情查個水落石出。
也好,他們已經有兩年沒回來,見了面我可以對他們說個清楚。
這半年的生活,我過得像僵尸,一具天天早上由家到辦公室,再由公司到公寓,回到家吃個三文治就睡,公寓里沒有電視,亦無音響設備。
我但覺得萬念俱灰,生不如死,哪里還有心思去注意生活的細節。
不知恁地,周啟國還是找到了我。
下班的時候,他守在辦公室外,一把抓住我。
我一看見他,也不反抗。
他瘦許多,把我拉至一角,說︰「小雲,我找得你好苦。」
我木然說︰「找我干什麼?」我又不欠他債。
他雙眼通紅,「我明白,我一切都明白了,這不是你的錯,你姐姐的意外死亡,跟你無
必,你不必內疚,我什麼都知道,父親把一切都告訴我,我現在明白,為什麼你要疏遠我,
為什麼你對我那麼壞。」
我內心有點吃驚,他真的得悉一切真相?但表面上不露出來,我說︰「我不懂你講什麼。」
「小雲,我們坐下慢慢說。」
老實說,我對於周啟國的毅力,也有點感動,因此沒有拒絕。
時值隆冬,走在街上,口中呼白氣,北風抽緊皮膚,我忽然想哭,強忍看眼淚。
我們在咖啡室找到位置,叫了飲品。
周啟國說︰「我對你怎麼樣,還不放心?多年同學,你也該把我看得一清二楚,我是不
是那種浪蕩子?你為何要躲開我?現在你正需要朋友,小雲,我對你是真的。」
他說得很真誠,我垂著眼。
「你姐姐的墮落,跟你們沒有一點關系,是她自己的選擇--」
「胡說!她為了要供養我們!」
周啟國搖頭,「不,供養弟妹,也不必貨腰,你想想仔細。你把這些罪全攬在自己頭上,所為何來?」
我用手掩住臉。
「她的死亡純是意外,那時你正忙考試,她又沉迷賭博,你勸她多次她也不理會,小雲,你背著這個十字架干什麼?根本不是你的錯。」
我抬起頭來,「你讓我靜一靜。」
「不,」他嚷︰「我愛你。」
「你愛我?」我狂笑起來,「我百般作弄你,你還愛我?」
「父親已經把一切告訴我,你恨他,所以才遷怒於我。」周啟國毫不氣餒,「隨便你怎麼考驗教,我都絕不退縮。」
真討厭,我心想,簡直不能忍受。
我說︰「我要回去了。」
「我送你。」
「不用送。」我推開他。
他也不再分辯,只是默默跟在我身後,我截停計程車,他眼睜睜看著我上車。
我相信他知道我住在哪里,他對我一番苦心,我很感激,但是我從來沒有喜歡過他,我
不想帶給他任何幻覺。
我與周家有仇。
當夜我覺得非常疲倦,趁早上床。
第二天下樓,周啟國在那里等我,我假裝沒看見他,叫街車上班,我深深嘆氣,生活還
不夠煩惱,身邊又多只攝青鬼。
幸虧辦公室忙,我精神也有默寄托,中午時分,我接到一個電話。
「小雲?」很熟悉的聲音,我一剎時又想不起是誰。
哪—位?我很不起勁。
「記得我嗎?我是張廠長。」
「張伯伯!」我心強烈的跳動起來。
「小雲,好幾年不見、我很輾轉才聯絡到你。你怎麼了?小露好不好?大弟小弟呢?」
我忽然哽咽起來,「張伯伯,這些日子,你在什麼地方?」
「自你爹的事情之後,廠關了門,我也只好到別處找出路,結果到新加坡做生意,回來已有半年,到處找你們,音訊全無。」
「張伯伯。」我抓看話筒,眼淚汨汨而下。
「怎麼了,小雲?受什麼委屈,你下班有時間嗎?我來接你,大家聚一聚。」
我連忙把公司地址告訴他。
那一整個下午,我思潮起伏,根本無心做事,好不容易挨到落班,奪門而出,看到張伯伯,那張厚實可靠的面孔,撲進他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