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將信封拆開,有一疊照片跌出來,小楚一手揀去看,另一封停被我搶在手中。
上面只有兩行字,沒有上款,亦沒有署名,只寫著︰「沒有照片,訪問失真,附上近照十幀,或可選用。」
我的心跳忽然像是停止一樣,一邊臉的耳朵燒起來,我如一只猛虎般撲向小楚,扭住他的手,把照片奪回來,他差些被我推倒在地,嚇得大叫起來。
是李觀儀的照片。
她不但原諒我並且接受了我。
我把信與相片齊齊按在胸前,但覺一個個細胞全部復活萌芽,一剎間且開出花朵來。
我欲跳躍,奔到街上狂呼。
但我終于鎮靜下來,撥通電話,接到李民航運,清清喉嚨,說道︰「我是天下雜志的于如明,找李觀儀小姐。」
接線生立刻說︰「請稍等,李小姐正等你電話。」
紅鞋兒
很小的時候,在兒童樂園中,看過紅舞鞋的故事。
一個貪慕虛榮的女孩子,千方百計的弄來一雙紅舞鞋,穿上腳,驕之同杰,旋轉跳舞,誰知道竟沒法停下腳步,跳跳跳,不停的跳,精疲力倦,還是得跳。
結果是她哭了,願意月兌下紅舞鞋,但已沒有可能,一只跳遠去,沒有人知道她的下落。
真倒霉。
這不過是個童話故事。
凡是童話,都有寓意,這個故事在今日看來,在簡單不過︰紅鞋是代表名與利,一上癮便難以解月兌,身不由己。
但追求名與利的結局倒並不是次次如那女孩子那麼悲慘。只要懂得控制,名與利也可使一個人快樂。
寓言是寓言,我們活在一個真實的世界里。
我一直不認識穿紅鞋的人。
尤其是單穿紅鞋,不穿其它顏色鞋子的人。
直到尊尼巴她帶到派對來。
她年輕、漂亮、瀟灑,穿白的裙子,紅的鞋子,喝黑的啤酒。
短頭發,腦後有一綹留得特別長,染紅色,PUNK。
她沒有穿襪子,足踝很白晰,還未來得及去曬太陽。
她與友人玩雙六,把尊尼撇在一邊。
尊尼是個歌星,聲線一流,但腦筋轉不過來,姿勢有點落伍,他很用功,做得太吃力,觀眾代他辛苦,他則疲態閉露。
話雖如此,場面始終擺著,走倒哪里都有人叫簽名,女孩子也都樂于赴約。
紅鞋兒由他帶來。
肯與尊尼走的,有什麼好人。
我苦笑,包括我在內,我也是尊尼的朋友。
我問尊尼她是誰,尊尼說︰「朋友的妹妹。」
他對她很好,通常他只帶女孩子一次,下次就要換人,但到了星期六,在小畢的游艇上,我看到的還是同一個人,她穿一雙紅色涼鞋,一朵花遮過腳背,配黃色沙灘衣。
我沒有說什麼。
尊尼很護她,替她拿杯子,幫她遞毛巾。
晚風中我問尊尼︰「開始認真?」
尊尼抬頭看著紫色得天空,沒有回答。
她最大的萬有引力是年輕,看上去只有十六七歲,高得如一頭小長頸鹿,約有一點八米,身段分部均勻,看上去舒服。
青春是女性魅力最強的一環,別同我說什麼風華絕代,系出名門,儀態優雅,才高八斗,活生生的青春仍然站在第一位。
他寵得她要命。
而紅鞋兒的確幼稚一點,不合我胃口。
尊尼一直與她在一起。三次四次五次我都見到她,她有許許多多紅色的鞋子,每雙都很別致很好看。
後來听說尊尼捧她做歌星。
我們在電視上看她唱歌,賣相一流,舞跳得非常好,完全是十足金流行曲節目的味道,但是一開口,像個七歲小孩子在念口簧。
而尊尼還一直問︰「好不好好不好?」
我們輕笑,什麼也不敢說。
「好不好?」尊尼並沒有放過朋友的意思。
我們不知怎樣回答才好。
餅半晌,我說︰「很性感,服裝似麥當娜。」
這樣的溢美之詞尊尼還不高興,「麥當娜太邪了。」
那麼像誰才好?
尊尼揚言,「她會大紅。」
不會的,要大紅大紫,非得有真本事不可,騙得了一兩個人,不代表全體觀眾會得入殼,花錢的爺們目光如炬,怎麼會分不清好歹。
「她的第一張唱片馬上會面世。」尊尼說。
「什麼,誰投資?」
「我。」
大手筆。尊尼不會成功。這一筆錢是丟到水里了。
紅鞋兒依依呀呀的調調兒斷然不會成為金曲。
我們不幸言中。
半年後,尊尼蝕了一大注,他的女朋友並沒有紅,大家一講起這件事便嘻哈絕倒。
最慘的便是,那女孩子生氣,離開他。
「怎麼,怪你不落力?」我們問。
尊尼不否認,也不承認。
這次他傷得很厲害,本來已在走下坡,此刻更是精疲力盡,打算退休。
紅鞋兒害了他。
她自己卻在最短時間內嫁了人,從此衣食不愁。
她不干自然有人干,什麼都會少,漂亮的女孩子卻陸漸成長,怎麼都少不了,前年穿校服的小妹妹,今年已可以選世界小姐,我們不會寂寞。
尊尼有時喝多幾杯,會報怨我們當時不給他捧喝。
這種事,怎麼動得了,那時他對她入迷,親友咳嗽一聲,已經足夠入罪。
尊尼消沉的問︰「但她是美麗的,是不是?」
誰不美呢,各有各的姿勢,不然如何出來走動呢。她自然有過人之處,令尊尼這種見過世面的男人入迷。
沒多久,尊尼刮了最後一筆登台費,到加拿大去定居,消聲匿跡。對他來說,這百分之百是明智之舉。他不唱,大把人唱,後浪洶涌地搶上,公眾一下子就忘記他。也許要到很久之後,人們在懷舊的浪漫情緒下,才會想到尊尼。
在公共場所再見她,十分意外。
先是留意到一雙玫瑰紅的(京,獸字旁)皮高跟鞋,接著是黑色魚網襪,圓潤的小腿,修長的大腿,襯著極短的裙子。
我認得她的面孔,她也認得我。
是她先過來同我打招呼。
多個月不見,她臉上的嬰兒肥全減掉了,于是眼楮更好,眉毛更濃,人也成熟得多。
她很熟絡的同我說︰「我離了婚。」
噫。
她取出金煙盒,點起一只長煙,吸一口。
「你認為我可以做模特嗎。」她問。
我微笑,「這是一門很艱苦的行業,任何一行都是要經過掙扎的,包括為人妻子再內。」
她略微不悅。
我說下去︰「天賦本錢固然重要,也得用功去做,凡事要持之以恆,斷不能每行只做三個月六個月,換來換去,最終的損失是你自己,時間最寶貴。」
她冷冷的笑︰「這麼說來,你不肯收錄我?」
「待你定性再說吧。」
她仰起頭,很不高興的走開。
我搖搖頭。
我問人︰「她到底有幾歲?」
「十八。」他們說。
什麼?大吃一驚,歷盡滄桑,才十八歲。真要命,她還有得玩的。
我不收她,自有別家模特中心趨之若鴻,視她為頭牌。
不到幾個星期,便叫苦連天,紅鞋兒一點工作觀念都沒有。
三點正的約會,攝影師白等到四點,人影子都不見,到處找她,她卻還在家中睡覺,好不容易把她請出來,她大小姐頭發沒洗,衣裳沒換,妝也不化,時間已經五點鐘,太陽落山,光都沒有了。
氣得客戶暴跳如雷,發誓永不錄用。
我只會笑,一切在意料中。
她這種年紀的玩女根本不分輕重,誰托她重任,誰活該倒霉。
一下子紅鞋兒便進入黑名單。
白天沒事,晚上更瘋狂,天天跳舞到深夜,不同的男伴,不同的場合,美麗的衣裳,豪華的排場,無論如何,她仍堅持著紅鞋子。
我見過醉酒的她,發脾氣的她、服下藥丸的她,總是穿著紅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