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什麼樣的關系嘛,唉。
第二天還是去看了醫生,因為穿得比較好,同時又楚楚可憐,很希望再能再路上踫見舊情人。
但沒有。
踫見舊情人時,我永遠蓬頭垢面,舊情人永遠光鮮英俊。
丈夫又要出門了。他很怨,很不願意動身,也同公司交涉過,無奈老板硬是不肯收回成命,只肯加薪水。
在大門口女兒與他緊緊擁抱,又提到關于弟弟的事。
弟弟。她認為只有的弟弟可靠的,因不會走路,不會離開她。
看見女兒就像看見自己的影子。
我已經有兩年沒出門旅行,為也是為著陪她。
下午與她去吃飯,看到臨座的小寶寶,她又去研究人家。
以前听見女人說,多生一個,為了陪大的,甚覺荒謬,現在覺得是對的。
我一只渴望有個姐姐,當然沒有實現的可能,于是又希望有妹妹,後來看到姐妹不和至大打出手,才停止那不實際的想法。
晚上盡可能推卻所有的應酬,夜是罪惡的,一出去便不想回來,所以不去。
又怕人引誘我︰丈夫去那麼久,不想、不怨、不氣?
所以太陽一下山,我便匆匆忙忙趕回家。
女兒在等我,科幻小說也在等我。
丈夫與這間公司的合同尚有一年,他說合同一滿起碼要休息六個月,否則真會垮下來。曾經有一個男人,不停的打電話來,叫我出去。
我拒絕一次又一次,到後來已成習慣,倒不覺困難,人家當然也不再來纏牢我,干麼,又不是天自第一號,于是便靜下來。
或者有別人好過我丈夫,但我們是有感情的,經過風和浪,盡在不言中。
還有女兒。
有時在燈下,我也覺得自己像小說家筆下的寂寞閨中少婦,永恆地在等丈夫回來。在極小的時候,我看過一套電影,叫做<沒有月亮的晚上>,男主角是永不回家陪妻子的年輕大律師,他的妻子耐不住寂寞,與一個拆白黨發生關系,結果被壞人抓住證據勒索,她開槍插殺死拆白黨。
到這時候,她丈夫反而為她辯護,替她洗月兌罪名,女方以為可以有一個新的開始,誰知道丈夫故態復萌,仍然夜夜笙歌,不肯回家,女主角覺得真正的絕望,用同一把槍,朝胸膛自殺。
這個主題給我的振蕩感強烈莫名,難以形容,在極小的心靈中留下烙痕,至今難忘。
寂寞原來是那麼可怕的一件事。一鑽進牛角尖便難以自拔。
現代人幸虧有工作,忙忙忙,做做做,總得與人結觸,日久生情,多多少少,有點理解,可以說幾句散散心,不比從前,女人有冤無路訴。
下班跟一大堆女同事出去買春裝。衣服是必須品,人靠衣裝,不穿是不行的。
我比較喜歡式樣古典的衣服,肩脯是肩脯,袖子是袖子,腰是腰,看不懂的衣服我不買,也不會穿,尤其是幾個日本設計師的設計,不適合一般職業婦女。
我甚至不喜歡衣服有任何款式,我不想有人注意我。
假如有人要記得我,我希望那是因為我的工作成績,不是我特別會穿、特別騷,特別耀眼,特別溫柔。
不像香港人吧。
我喜歡白色,一整個夏天都是白衣白裙白褲,女兒也是,有時小裙子上有藍色小點點,就是那樣。很多人說我們像是市政廳里檢查衛生的職員。
白色,什麼都是白色,單純的白色,丈夫與我的興致並不見得一樣,但輪到室內裝修,異口同聲︰白。
也許因為白色永不出錯。
于是我挑了三四條白色的衣物。
有條桃色的裙子,我擰在手中很久,還是不敢買,等丈夫回來之後再說吧。叫他來看看這只顏色可適合我。
又去幫女兒選裙子,高得快,沒辦法。我的品味直接影想她,我斷不肯給她穿燈籠褲,炮炮袖,花邊、蝴蝶結。
也算是滿載而歸。
女兒看到新衣服很高興,但仍然悵惘沒有弟弟。
這是我下決心的時刻。
兩年來我都沒有在丈夫身上加壓力,但此刻他的合同要滿,我怕他會以為我不在乎,糊里糊涂的又簽下一紙合同。
我寫信給他。式微式微胡不歸。
我從來沒有寫過那麼長的信,許多中文字已經忘記,一個個字去查出來。
然後把它電報傳真送出去。
信不信由你,有時候夫妻也不方便說話,不得不下此策。
三天之後,丈夫的電話來了。
他的聲音很清晰,他說︰「我已經向公司表態,決不續約,這次回來,不再出門,你同女兒說一聲。」
我並不見得很興奮,但有一絲高興,這個晚上,不會沒有月亮吧。
看樣子我的信感動了他,原來我是一個寫信的好手。我微笑起來。
訪問
三天內撥了七十個電話給李觀儀。
她一個都沒有听。
都叫女秘書檔掉︰「李小姐開會」、「李小姐告假」、「李小姐沒有到」、「李小姐已早退」、「李小姐在趕功夫。」
李觀儀的秘書及兩名助手早已把我的名字記熟——「是,我們知道你是天下雜志的記者于如明先生。」
她的手下非常聰明敏捷客氣有禮,但我就是找不到李觀儀。
終于我說︰「麻煩你同她說,我只要求一小時的訪問時間,閑談而已,訪問稿可以事先給她過目,任她修改。天下是一本高級的時事雜志,我們絕不揭人私隱,無中生有,以及歪曲事實,有實例可以證明我所說皆是事實,請你同李小姐說一聲。」
助手甲見我說到聲淚俱下,沉默一分鐘,「好,我同李小姐說一聲。」
「我明天再打來,無論如何,請李小姐給我一個答覆,可與否都好。」
「好的。」
我吁出一口氣。
同事小虞問我︰「找到了沒有?」
我搖搖頭。
「奇貨可居,」小虞說︰「她從來不接受訪問。」
「從來不?」
「從不。」
「我不相信,我于如明一定要訪問她。」
小虞看我一眼,「沒有那麼嚴重吧,又不是非她不可。這些日子來,無論是文壇、政界、廣告、金融、影視、教育、紀律部隊,時裝、美術、舞蹈、商界,都有杰出女性接受我們訪問,老實說,很多時人們認為被天下雜志訪問是一種榮幸,我們絕不濫竽充數,絕不人雲亦雲,我們永遠在同類型中挑選最好的人才,眼光獨到,我們不擔心沒有嘉賓。」
我拍手,「老板要加你薪水。」
「我不贊成你這種苦苦哀求的態度。」
「我有點蠟燭脾氣,越是得不到的越想做到。」
「你在今日也有點名氣了,」小虞不以為然,「別做得太卑下。」
「為工作,不要緊。」
「一個人太沒架子,人家就瞧不起你。」
我不出聲。
「老于,你就是這吃虧,你還去訪問人?等人來訪問你是正經。」
我笑了。
「況且李觀儀父蔭大如天,這種寵壞的千金小姐,沒什麼好寫。」
我說︰「午飯時候到了。」
第二天,李氏航業公司找我。
李小姐的助手說︰「于先生,她說不。」
在我預料中!但我這個人一向有個壞習慣,就是喜歡死纏爛打。「小姐,給我一個理
由。」
那位小姐笑,「她不喜歡接受訪問。」
「為什麼?」
「她不愛出風頭。」
「不,這不是出風頭」
「于先生,我手頭上正忙,改天吧,改天再約,再見。」電話已經掛上。
這次連一向溫和的小楚都嘲笑我。
「老于,尊重她的選擇吧,有些人天生不喜發表言論,我曾要求訪問一名寫小說的女士達七年之久,她與我天南地北什麼都談,就是免訪問,做封面都不肯,她說她是地下鐵路擁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