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願不願與爸爸先去?」
「媽媽你獨個兒留下來?」曉光大吃一驚。
「這也是個辦法。」
「不不不不!」曉光反應激烈,「要走一家子都走,我們是不分開的。」
齊先生搖頭,「曉光真天真。」
「你們不是要離婚吧?」曉光惶恐地問。
「當然不是,曉光你想到什麼地方去了。」
「爸爸,答應我一齊行動。」’
「我慢慢才跟你分析這件事,別擔心。」齊先生拍打著曉光的肩膀安撫她。
曉光並沒有放心,征求小兵的意見。
「為著護照而分開,是否值得?」
小兵說︰「這已是一個社會問題,當事人認為值得,便是值得,不能一概而論,要看個案,像你們一家三口,個個獨立堅強能干,外語又好,分開一段短時間,反而是另外一種經驗。
曉光小心聆听小兵的分析。
「相反地。」他說下去,「如果有一方面不懂英語,孩子年紀又小,那真十分殘酷。」
曉光點著頭,「歸根究底,還是看個人能力。」
「當然,到了要緊關頭,能夠救你的,不過是你自己。」
曉光放下一顆心來。
「你們家經濟充裕,有錢好辦事。」
「你又來了。」
「是事實就不怕講。」
「小兵,我走了以後,你會不會記得我?」曉光又問。
他毫不猶疑的答︰「我的余生都會記得你。」
曉光听得出他聲音中的真誠,鼻子一酸,落下淚來。
「怎麼了。」他溫言安慰。
曉光一邊用手帕擦去淚水一邊說︰「灰沙吹進眼楮里。」
小兵幽默的說︰「誰說不是。」
曉光笑出聲來。
她發覺父親瘦了許多,母親常在半夜起床喝水。
曉光可以了解他們的情緒,這麼多重要的事情待辦,一絲錯不得,加上日常工作,百上加斤,壓力是一定有的。
領事館批準面試之後,開始有陌生人上來參觀他們的公寓。
討價還價,齊太太不勝其擾,雖說公寓房子的價格略略上升,但未來買主還起價來既狼且狠,弄得齊氏夫婦啼笑皆非。
房子都要賣了,曉光想,大抵沒有挽回了。
是去定了。
黃碩說︰「回來看我們的時候,千萬不要告訴我們,你已經忘記怎麼說廣東話。」
曉光苦笑。
「你會找到新朋友的。」
「看看要付出什麼代價,如果要很墮落才能受他們歡迎,我不干,情願寂寞。」
「難怪亞裔學生往往輕而易舉成為優異生,無他,把交際應酬別瞄頭的時間省下來好好溫習功課,已經打勝仗。」
曉光說︰「不止做學生是這樣,做成人也一樣,盡本份做好要做的事情,總會得到豐厚的報酬,何用自我宣傳,夸啦啦啦。」
兩個女孩子也懂得做人道理。
黃碩問︰「日期定下來沒有?」
「爸爸說快輪到我們檢查身體。」
黃碩搖搖頭,「越來越近,越來越像真的。」
這兩句話說到曉光心坎里去。
再次告假去醫務所的時候,連老師都知道了。
校方最不高興退學事件,教育署規定,班中學生人數不足,要招考補充,校方就是嫌插班生水準低。
尤其是曉光這種品學兼優的學生,走一個少一個─校方不願意放棄。
「齊曉光,」班主任說︰「到了外國,要爭氣讀書啊。」
「我會的。」
「希望在報上讀到你拿獎學金的新聞。」
曉光笑,「老師怎麼給我這麼大的壓力。」
「適當的壓力可以使有潛力的人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曉光只得笑。
幸虧父母、永不認為她有什麼潛力,自小曉光過著跡近疲懶的愉快生活,直到十歲八歲那麼大了,還時常為一粒牛油糖在外婆的身邊蹭著不走。
完全不像是個有出息的人,但不重要,她快樂。
不久將來要她離鄉別井,還是人生中第一次覺得彷徨。
曉光身在福中,很知道福氣不是必然的事。
她與黃碩說︰「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並不是好事,要吃咸苦,才不做大人物。」
與父母在醫務所等照愛克斯光,齊太太說︰「我們一家三口仿佛很少一齊出來。」
齊先生抱怨,「曉光過了十五歲,就獨立行動,看戲听歌,都不與我們一起。」
曉光笑,左手握住母親的手,右手握緊父親。
「一家人在一起,無論過什麼生活,都是幸福的。」齊太太有感而發。
曉光說︰「相愛的才是一家人,不相愛的話,還是分開的好。」
齊氏夫婦不得不承認小曉光已經成長。
沒想到這件事反而把他們緊緊拉在一起。
順利的檢查完身體,齊先生攤攤手,「好了,全部儀式進行完畢,等待簽證出來。」
齊太太說︰「從照愛克斯光那日起,為期一年,必定要前往報到。」
「還有事做呢,第一,替曉光找學校。」
曉光很干脆,「我已經去信拿章程。」
齊太太訝異,「唷,手腳磊落。」
「黃碩與我都打算先念英國文學。」
「曉光,那我們分頭進行,有問題才提出討論。」
「報名考大學,我還做得來,最要緊父母在經濟上支持。」
「那是應該的。」
曉光笑,「若不是我,媽媽這些年來賺這麼多,脖子上可以戴幾十克拉鑽石。」
齊太太問︰「你不是我的名鑽嗎,叫做曉光寶。」
「媽媽怪肉麻的。」
「有什麼辦法呢,做父母的,對子女真是肉麻居多。」
齊先生忽然說︰「我也辭職算了,什麼才叫賺夠?夠用也就算了。」
曉光率先拍起手來。
齊太太緩緩說︰「還有一年時間,你想清楚再說吧。」
曉光又沉默下來。
會考來臨,她已不能輕松,訂下時間表,努力溫習。
讀書沒有秘訣,勤力即可,人家資質聰明,讀一次便會,笨人讀一百次,也必定有成績。
黃碩說得好︰「成績差,即是還不夠用功。」
小兵也說︰「最簡單不過的一回事,讀到會背便行。」
心野,心散,不集中,沒有興趣,才是功課的致命傷,與資質沒有太大關系。
曉光不敢輕敵,把筆記與課文一條不漏,翻來覆去的讀。
證件出來了。
曉光明知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沒有大大的感觸,試期緊張令她對其他事情麻木。
齊先生松一大口氣。
那個周末,他睡得很晚很晚才起床。
曉光知道父親這一年多的心事至今才放下,這年頭生活不容易,他盡責,曉光也得盡責。
她並不比誰勇敢,學生都怕考試,怕與逃避是兩回事,勇敢的人也會哭,哭都不讓哭未免不近人情,可是哭完之後一定還得把事情做好。
曉光這次考得不錯,不必等放榜,她心中有數。
因為要到外國升學,她又趕著去考了托福。
很明顯的瘦了。
一個人要長肉,其實還真的不容易,稍微有一點點心事,一點點勞累,一點點小病,立刻瘦下來。
小兵看著曉光尖削的下巴,很關懷的說︰「小心身體。」。
「我知道,原來無論做什麼都要靠力氣,沒有健康實在不行。」
小兵笑,「曉光你好天真。」
曉光笑,小兵的出生與環境令他早熟,他就期望他人同他一樣有智慧有經驗。
幾年同學,他都照顧曉光,說他似一個大哥,又像多了些什麼,說他是男朋友,他們又從來沒有親密的舉止。
這一點點情愫,將來可以發展成為什麼,沒有人知道。
無論培養什麼,都需要時間,眼看他們已經沒有時間。
「你會不會過來?」曉光問。
小兵搖搖頭。
曉光說︰「一點希望都不給我。」
「我不想說謊,明知做不到的事情,何必說空話。」
「也許將來事清會有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