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過去敲門。
裝一副若無其事狀,方琪道行已經相當高,卻瞞不過安東尼張的法眼。
他說︰「坐方琪,我們來談談你的終身大事。」
方琪苦笑。
不用解釋,她的終身與婚姻無緣,所談論的,一定不會是男女之事。
「方琪,你是我的愛將,人所共知。」
方琪感喟。
「一向我到哪里,都會帶著你。」方琪點點頭,但這一次,老張已經決定移民,決不戀棧,她難道一直跟他到加拿大多倫多?不可能。
「我想過了,方琪,假如你肯委屈的話,我想介紹你到綜合去。」
方琪一怔。
老張像是洞悉她的心事,「方琪,綜合雖是小鮑司,但需要人才,再說,你認識他們的莫雅各先生。」
方琪點點頭。
「我同莫某聯絡過,你隨時可以給他一個電話,過去見他。」
「謝謝你安東尼。」
「別謝我,還不是看你自己的真功夫。」
方琪一百個不情願,她又不是昨天才出生的人,一听到綜合這間小鮑司,頭就痛起來,在那種規模的地方工作,一腳踢,主管與信差都幾乎是同一人,根本沒有下班的時間,十分委瑣。
「方琪,寧為雞口。」老張提點她。
「我想想。」
「老莫隨時恭候你。」
方琪再嘆息一聲,「謝謝。」
「記住這個星期與綜合談妥,本公司下個月便要宣布結束營業,到時在外,你的身份或許會貶值。」
「莫先生可知此事?」
「他是知道的。」
方琪點點頭,退出。
老張算是很照應她的了,但是火燒眉毛,做到最好,也不過是這樣。
方琪沉吟,綜合。
她去過那間公司,設在租金較為相宜的工廠區,大門口擺滿熟食攤子,舉步艱難,方琪一直在銀行區辦公,轉到那處去做事,簡直有淪落感。
薪水呢,還有最最重要,不能不提,不可不說的薪水呢,唉,綜合負擔得起嗎?
雖然老張是一番好意,但方琪並不打算听從他。
必要時去旅行六個月避避鋒頭也好。
等到人們淡忘了整件事,才慢慢找一份理想的工作。
話是這麼說,方琪仍然情緒低落。
餅了五天,紙包不住火,消息泄露,公司人人惶惶然不可終日。
方琪接到綜合公司的電話。
秘書替她記錄下來,她仍然不想回覆。
一但坐過那種小位子,再也難登大雅之堂。
外邊的敵人與朋友統統來打探消息,方琪發覺在這種危急時期,敵友難分。
全然不顧當事人的心態,他們一貫興奮地好奇地想知道真相,接看哈哈一句「方琪你這麼能干一定早有打算」結束對話。
方琪心灰意冷,這些年來結交的竟是這一類動物,到底年輕,不禁黯然神傷。
樹倒猢猻散,亂成一片,上層已無法控制場面,只得提早宣布應急辦法。
那邊秘書告訴方琪,綜合的莫先生親自在電話另一頭,等她覆話。
方琪不好再推,便進房關上門,听听這莫某有什麼話要說。
「我是方琪。」
那邊一點也沒有不耐煩,「方小姐,我找你很多次了。」
「莫先生,我們這邊亂得很。」
「大家都听說了,方小姐,出來談談如何?」
方琪不便拒人千里,沉吟一下。
「今天黃昏,我來接你。」
「我們喝杯咖啡好了。」
他們約好五點半。
今非昔比,往日到七點還燈火通明,今日一到五點人去樓空。
老張看見方琪在收拾東西,「還沒有走嗎?」
方琪索性把文件一股腦兒摔進抽屜里。
「別氣餒,到了老莫那邊,你一樣會有出息。」
方琪瞪舊老板一眼。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方琪取餅手袋,下樓去。
莫雅各的車在樓下等她。
他親自過來替方琪開車門。
一年多未見,方琪覺得他好像瘦了一點,年輕一點,對她這樣客氣,禮賢下士,她不由得對他增加三分好感。
他開門見山地說︰「沒想到這麼大一間佳土,說關門就關門。」
方琪說︰「我們不過是大老板手上的棋子。」
「方小姐,願意過來綜合嗎?」
方琪沒想到莫某會立刻切入話題,一時沒有回答。
「嫌我們水淺是不是?」
「不不。」方琪回過神來,笑一笑,「只不過這些年來,還沒有正式放過假,想乘機休息一下。」
「說到底,還是沒有興趣?」他笑。
方琪見他苦苦相逼,不禁大奇,照說,莫雅各也不是一個不懂得下台的人,他有什麼企圖?
「方小姐,你把你的條件說出來好了。」
方琪不出聲。
莫氏的聲音轉得很誠懇,「綜合等你這樣的人才已經有段日子。」
「我還是想放假。」
「七天。」
方琪笑了,莫氏干勁沖天,以他那樣的性格辦事,遲早會得冒出來,她略為心動。
替他做事,開頭無異辛苦,打好基礎,她卻是開國功臣,另有一番局面。
莫雅各見她不響,便說︰「好好好,給你十天假。」
方琪笑道,「莫先生,我肚子餓了,去吃飯吧。」
莫雅各松一口氣。
她給他時間,可見有得商量。
方琪卻在想,這此一早來,人約黃昏後,對象全是大老板,月上柳梢頭,吃的全是政治飯。
說多累就有多累。
雖然對莫雅各沒有惡感,他說的話卻一句也听不進去,龍蝦湯那麼鮮美,他一定什麼都嘗不出來,只顧滔滔不絕向方琪介紹公司內部情況。
主菜上的時候,方琪疲倦地求饒地,向他投過去一個眼色,希望他停一停,好讓她有心情消化食物。
莫雅各並不是笨人,立時敏感地閉上嘴。
方琪松口氣,有點感激。
莫雅各心想,女人還是女人,盡避她是一個能干的女人。
方琪擦了擦耳朵,慶幸對方識相。
以後的時間,直到甜品與拔蘭地上桌,莫雅各都沒有再出聲。
方琪舒出一口氣。「我們可以走了吧。」
老莫點頭。
方琪飽得瞌睡,意旨力松懈。
莫雅各到這個時候,才發覺她五官精致,身段修長,是個漂亮的女子。
老莫立即警惕起來︰好看的女人,要多少有多少,生力軍,可遇不可求。
方琪有點啼笑皆非,打亂仗的時候誰有賞花的閑清逸致,花瓶都不知道扔到什麼地方去了。
秘書們紛紛看聘人廣告,電話都不大想听。
安東尼張過來同她說︰「你們見過面了?」
方琪點點頭。
「他同我說,薪水方面,他不會虧待你,同佳土一樣。」
「一樣?」方琪笑了。
安東尼張揚起一條眉毛。
「他倒是慷慨,沒想過我還不願意過去呢。」
老張覺得方琪不可理喻。
她說︰「我可不把自己當作跳樓貨,他要我上工也可以,加百份之廿五薪水,算是你的面子,叫他快快快決定,下星期我就要坐船到地中海去。」
不由老張不說聲後生可畏,這也是沒有家累的好處了,孤家寡人,自然無畏無懼。
方琪不知道老張有沒有將訊息傳給他的好友,她正式拿了假期,放下一切,坐船去。
她並沒有走畢全程,船到馬賽,方琪已經覺得悶不可言,搭飛機轉返家中。
並沒有與任何人聯絡,她躲在家中佯裝還沒有回來,嘗試清靜不受打擾的生活。
早上睡得很晚才起床,讀遍所有報章雜志,方琪幻想已經退休。
下午,到沙灘走走,到圖書館查參考書,日子也並不難過,她解嘲地說︰看,朋友沒有她,日子照樣過,她沒有朋友,何嘗不一樣。
一日在書店裹逛,忽然有人叫她︰「方琪是你?」
她抬起頭來,發覺他是莫雅各。
他好像又瘦了,看上去更年輕。怎麼搞的,方琪想,對他的印象一次好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