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笑,「你開始貪心了,開始是一只手指,後來兩只,現在整只手。」
我笑,彎著腰。
「你只是一個孩子。錢慣壞了你。我希望你窮一點,如果你是一個女侍,一個女工,我們可以永遠在一起,永遠。」
「結婚?」我問︰「如果我不是大學生,如果我是一個女工,你會娶我?你會?」
「當然我會娶你。我們養一個孩子,藍眼楮,黑頭發。」他抓住了我的頭發,「沒有比黑頭發更美麗的頭發了。」
「但是我不會看顧嬰兒。」我說︰「我不會煮飯,我不會。」
「因為你太有錢。」他又指著我的鼻子。
空氣真冷。一定有零下三四度,但是我站著說︰「不,我並不有錢,只不過我父母想我在外國過得舒服一點,如此而已,為什麼不?」
「我每天工作十二小時,我每星期拿十五鎊。」他問︰「你一星期用多少?」
「我不知道一個星期用多少。但是我知道一個月用多少。」
「多少?」
「每六個月,我用一千鎊。」我解釋,「不包括租錢。房子是父母買的。」
「錢哪里去了?」
「買衣服、食物、啤酒、電費,各式各樣,筆記本子,什麼都要錢。我不知道,錢就是這樣花掉的,我不浪費,真的。前幾天我買了幾雙皮鞋,當我寂寞的時候,我就走出去買皮鞋。」
「你大概還開車吧?」
「是的,蓮花歐羅巴,黃顏色的。」我說︰「我不大開,我怕撞車。」
「你知道我是個一無所有的人?」他問。
我們仍然走著。路長得不像話,真下像話。天氣也冷得不像話,我幾乎躲在他的懷里走著。
我說︰「史提夫,你下知道你有多富足,我希望我是你,我希望我是一個男孩子,我希望我獨立,我希望我是你,在這個骯髒的世界維持純真。」
他苦笑,「你不知道生活是怎麼樣的,你真不知道。」
「我知道。但是他們把我放在暖房里,玻璃暖房,我知道外邊的世界,我看得見,我只是接觸不到。」
「你的手,它們太小了,它們不是工作的手。」他說︰「你的指甲,它們這麼修長,我喜歡這個顏色的指甲油──你真的不是個公主?」
「不,我不是。」我說。
「你累了?」他問。
我終于點了頭。
「轉回頭。」
我們往回路走。
他說︰「這是我會記得的聖誕。」
「也是我會記得的聖誕。」我說。
「你不會記得我。當假期過去,你會回到同學身邊去,你會忘記我。所有的大學生,你們談你們的功課,考試,將來,你不會記得我。」
「不,史提夫,不。每個坐在飯堂里的都是博士,我痛恨他們,與他們的虛偽。理工學院、劍橋、牛津、皇家學院、我對他們厭倦,真的,但是我會記得你,史提夫,真的,不騙你。」
他吻了我的唇,在路上。
他是一個清潔的男孩子,清潔,心里,外表。
我們走回家去,我幾乎凍僵了。開了門,我又喝了幾口拔蘭地,我月兌了外衣、襯衫、褲子。只剩內衣。我沒有喝醉,我只想上去睡一覺。爐火很暖。這是一個好房子,每個人都這麼說,一點也不錯。太舒服的屋子,不論外面的溫度是多少,里面永遠是七十五度華氏。
「我去躺一會兒。」我說︰「五間客房隨你選一間。」
他垂下了眼楮,睫毛重得抬不起眼來。
「我可以與你睡同一間房間?」
「當然。」我說。
「你沒有醉?」
「沒有。」
我們走到樓上去。我翻開被子鑽進毯子底下。
他月兌了大衣,他的襯衫,他的牛仔褲、他的靴子。
「我們只是真的睡覺。」他聲明。
我笑,「我不會你,放心。」我轉臉向牆。
他睡在我身邊。
我看著他的臉,他看著我的臉。
我說︰「史提夫,給我一個蝴蝶吻。」
他吻我的臉,他的長睫毛閃在我的臉上,像蝴蝶的翅膀,我很快樂。我喝了半瓶拔蘭地,我醉了。毫無疑問,我醉了,所以我很乖。他溫暖,一切都這麼美麗,為什麼要破壞這麼美麗的一夜?我疲倦。我在他手臂中睡著了。
第二天醒來,我伸手想踫他。
他已經走了。他不在我身邊,枕頭是空的。
聖誕過了,他起身,他走了。
他走了。
這麼可愛的一個男孩子,他甚至沒有踫我。他走了,他當然不會再回來,我以後這些日子,當然也不會再有機會看到他。但是我會記得他。我們走了那麼的一段路,我們談話,我們一起喝酒,最重要的是︰他沒有踫我。我會記得他,他美麗的臉,美麗的身材,他溫柔的聲調,他的長睫毛。
我把三顆安眠藥含在嘴里溶化了,繼續睡覺。
他走了。我不知道他是幾時走的,外面是這冷,但那是他的世界。我的暖房……我將會在我的暖房過一輩子。
但是我會記得他。他的蝴蝶吻。
花樣
案親根本不明白。
他所堅持的只有一點︰年紀輕輕,談什麼戀愛!
戀愛與年紀有什麼關系呢?如果運氣不好,八十歲還不能免疫,有些人生活幸福,兒孫滿堂,猶自未曾戀愛過。
戀愛是一種感覺,我知道我愛楊安安。
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剛玩完鈍劍,一身白色的護身衣服,長發落在肩上,雙領是粉紅色的,眼楮亮晶晶,嘴唇似玫瑰花瓣般透明,我看得呆了。
她的目光同樣地落在我身上,我立刻知道,我愛上她,一見鐘情。
那天回家,晚上我睡不著,一見鐘情。
我並不是傷感,我知道我在人海茫茫中遇見了她,多麼好,我才十九歲,有許多人,一直在等他們的另一半,要等到三十、四十,我因慶幸而落淚。
以後我總在鈍劍進門外等待安安,兩人似有默契,約好了一起走過公園,通常不說什麼。言語是多余的。
案母知道我有女朋友之後,開頭是歡欣,相對微笑點頭︰兒子長大了,有異性明友了哩!後來得知是永久性的女明友,就擔心我會荒廢學業。
後來發覺我的功課並不退步,就更不服氣,索性阻止我戀愛。年級那麼輕,即使熬到三十?大丈夫何患無妻?
但我不要做大丈夫,我只想做一個普通平凡的人,快快活活,與妻子兒女過一輩子。
家庭給我們的壓力是很大的。
一次打完球,安安義務替我將衛生衣帶回家洗,引起了無窮風波。
她媽媽在她的書包里搜出男人的衣裳,非同小可,頓時把事情鬧大了。
安安父母立刻把我找去見討們,那天我特地穿著大學的外套,他們卻仍不滿意。
楊太大問我︰「你尚有三年才畢業,現在如何有能力維持一個家庭?」
我莫名其妙,我說︰「我並不打算成家立室。」
楊太太炸了起來,「什麼?你不打算娶安安?」
我答︰「我沒有說過要娶她,將來的事,誰知道?」
他們幾乎將我一巴掌打了出來。
這年頭可不能說實話。
安安與我課余照舊走在一起。
稍後楊太太就約會父親,叫父親「管教令郎」。
媽媽問我︰「你把人家的女兒怎樣了?」
「沒有怎麼樣。」我說︰「討論功課、看戲、吃茶、聊天。」
「楊家小家敗氣的,我不喜歡他們那種人,一副‘女兒少了一條毛我叫你好看’的樣子。」
案親說︰「是你兒子不爭氣,纏著那女孩。」
母親不服氣,「笑話,他姓楊的雙腳不走出來,我兒子去綁架她不成,牛不飲水.怎按得牛頭低。」
案親跟我說︰「你就替我爭口氣,別去惹人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