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登入注冊
夜間

貓兒眼 第21頁

作者︰亦舒

原來她有同感,我即時說︰「我耳膜痛。」

兩人齊齊嘴咒學藝不精之人,累听眾受苦。

氣氛頓時和洽起來,我們去吃飯,上主菜的時候,她向我道歉。

我反而不好意思,「小事記在心上干什麼。」

她訕笑我,「是小事?我看你我都把這件‘小事’放在心中太久了。」

我臉一紅,她說得是,何必假裝,我說︰「現在真的不在心上了。」

她點點頭,「我們仍是朋友?」

我看看她,兩個人都不是容易找朋友的人,太敏感,又多心,故作大方瀟灑,心中狹窄,一點事反覆地前思後想數十遍,務必要想出毛病來方肯罷手,毋友不如己者,可是對牢比自己高超的人,又會白慚形穢。

脾氣又臭又硬,不愛示弱,內心卻懦怯,唉,如果她像我,那可怎麼辦。

「仍是朋友。」我終于說。

我從此不提失戀這兩個字。

做朋友要通明,切忌查根問底,不提就不提。

我們之間經過數重轉折,過招姿勢含蓄,仍沒有人發覺。

開頭我確把她當一個朋友,後來收回友誼,第二次再伸出手,又不甘心做普通朋友。

靶情完全變質,她是知道的,這麼聰慧的女子,有什麼瞞地過她呢。

打扮起來,她另有風格,你很難指出她什麼地方美,或許是一股不可言傳的氣質,使她鶴立雞群。

她常常說︰「美或不美,是我至低的憂慮。」

但是像所有女性一樣,你稱贊她,她還是高興的,縱使深沉的她會懷疑你的用心。

我卻一直記得她病時慘白的臉色。

是誰害她的?恐怕會成為秘密,除非她自己願意說出來。

妹妹同我說︰「為著方便你們有更進一步的發展,我應常搬出去住。」

我反問︰「你以為我們可以有進一步的發展?」

「當然。」妹妹說得理所當然。

「我看不會,我比較相信火辣辣一見鐘情,扭股糖式的愛情。」我開玩笑。

「你怕難為情,不會投入。」妹妹看死我。

「可是都愛情有魔力,當事人會身不由己,蓬的一聲墜入情網,不能自救,然後靈欲合一,兩人融為一體,日日夜夜不分離,燃燒起來,至化為灰燼。」

妹妹待我說完,「就這麼多?」

「旁人覺得他們丑態畢露,欲火焚身,他們不自覺,認為愛情至高境界,就該像他們。」

「反正你做不到。」妹妹說。

「溫吞水感情很難進展到談戀愛。」

「大家加把力,拉攏它。」

「但到有一日,你看見你的真愛,一顆心踫踫震動,悔之已晚。」

「別嬉皮笑臉的。」妹抱怨,「老實一點。」

「說正經,我不過是她過渡時期的一個飯友,她還沒從上一宗感情恢復過來。」

「我從來沒見過她的前度劉郎。」

「你認識她有多久?」

妹不語。

與怪女孩談得投機的時候,她的自衛防線會得松懈,露出極之脆弱的一面。

她甚至會得意忘形的問︰「我們能夠結婚嗎?像我們這樣可以維持到三十年後嗎?」

別誤會她想結婚,只不過一時高興,就像得罪了她,她會說︰「我不再愛你了。」千萬別誤會她從前有一度曾經愛過我,一切都是玩笑,說著白相的,只有最瀟灑的人才經受得起。

我苦笑,這簡直是逼著我做一個倜儻風流的人嘛。

這麼熟還爾虞我詐,太沒意思。

人們到底是怎麼一下子撕下面皮霍地一聲跑去租房子同居的,不可思議。我們兩人的矜持期維持得太長久了。

一日自早到晚,她都吞吞吐吐,像是有話要說口難開。我莞爾,怪脾氣又發作,活該,我也不去催她。

她用手抱著頭,下巴放在膝蓋上,像是在躲避將落下來的炸彈,她說︰「其實你的猜測是正確的。」

我搜索枯腸,也不知道她何所指,只得呆呆的看著她。

「是的,我是失戀。」她說。

我一愕,終于承認了,不知動用幾多勇氣才有膽子說得出口,我很佩服她。

我小心翼翼的說︰「兩百年前的事,還提來作甚。」

「你不要听?」

我坦白的說︰「老老實實,所以不听,情願不听,說什麼都事過情遷,多說無益。」

「心中有團秘密,總想找個人傾訴。」

「有時候秘密是要守的,」我說︰「不必說出來,你私人的事,有權守秘,我個人最不相信大攤牌。」

其實這算是什麼秘密,不外是所托非人,痛苦不堪。自社十娘到如今,流行數百年,毫無新意,奇是奇在當事人無論生在什麼朝代都把這種平常事視作奇恥大辱。

「從頭再來嘛,別放在心中。」

她看著我,非常失望,「你怎麼像其它人一樣,說些陳腔濫調?我並不想博取你的同情,你不用安慰我。」

我說︰「你這個人特別多心,太難侍候,我說什麼都錯,決定忘記就立刻忘記,婆媽作甚?」

她仰起頭,大概覺得我說得有誠意,忽然過來擁抱我,真出乎我意料,這種外冷內熱的怪人最吃虧。

我輕輕的拍她肩膀,「來來,快快忘記。」

自那日起,真正連妹妹都發覺我們很親近。她說她沒想過,我們會有這麼好的結果。

我倒是真的全心全意對她,雖沒有說明,行為舉止己表露得很明顯。

她與我談到很瑣碎的事,童年時游戲所遇到的挫折,她母親生前所擅長做的點心,中學最喜歡的科目,我們成了最好的朋友,無所不談。

但是我們沒有去跳熱舞、亦沒有燭光晚餐,大多數時間去乘車子兜風,或是在宿舍做一頓好的吃。生活過得舒適平安,她便胖起來,神采比從前好得多。

正當我們進行得很順利的時候,忽然她同我說︰「我又看見了他。」

這句沒頭沒腦的話我倒一听就明,「他」還有誰,當然便是那個人。

我在等下文

「是他先同我打招呼。」

「你說什麼?」

「我說好。他長胖了。地說我氣色很好,比從前漂亮,亦比從前愛笑。」

「你們談了很久?」

「沒有。我問他有什麼新聞,我手上提著許多東西,他開車送我回來。」

「他沒有變?」

「沒有,只是長胖一點,仍然很英俊,我一直問他有什麼新聞。」

「他跟女友在一起?」

「沒有,所以我問他那段羅曼史如何,我們打那個時候開始就沒有再見。」

「他如何回答?」

「他但笑不語。」

我沒有再問下去,她臉上陶醉、惋惜,又略為痛心的復雜表情令我醒覺,我知道得已經太多太多。

朋友,當一個女人把什麼事都向你說明的時候,不要慶幸,那只不過說你對她並不重要,她才不在乎是否會在你心中造成不良印象。

我黯然。

那位仁兄,值得她這樣對待,一定有他的條件。

我,我怎麼辦?

理應大方點,裝作沒事人一樣,繼續供應感情。但是過去的事可以不理,目前的事又如何?

與從前的朋友打個招呼,應該沒事吧。

她並沒有把我蒙在鼓中,一直供應消息給我。

「如果他叫我出去,真不知道該怎麼辦。」

「他有叫你沒有?」

「我們通過電話。」

我不出聲,自己覺得連身上的皮膚都轉了顏色。

「你不會不高興吧。」

「我有什麼理由不讓你交朋友。」

還得笑著解釋給她听,裝作很了解很有信心很溫柔的樣子。

這分明是一人踩兩頭船。

我的心漸漸冷下來。

輪到我了,成日穿著套運動衫褲,也不大肯除下洗滌,無所謂,馬馬虎虎過日子,反正做學生只要做好功課,沒有人會追究什麼。

上一頁 回目錄 下一頁

單擊鍵盤左右鍵(← →)可以上下翻頁

加入書簽|返回書頁|返回首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