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開始替我擔心。
媽媽仍然懵然不覺,她坐在牌桌上說︰「我那兩個女兒根本不需我擔心,功課品行都好,人家說兒子比女兒好,我可不覺得。」
爸爸在外頭為工作忙,最近市面較淡,他的廠接不到訂單,更加要焦頭爛額地經營,我們根本見不到他人。
只有姐姐與我比較接近,她勸我,「小妹,書總是要讀的,熬完最後這兩年預科,考上大學,隨便你做什麼都可以。」
我還是不能靜下來,以目前這種情形來說,我能考上大學?我自己都覺得好笑。
姐姐問︰「為什麼不好好念?你是個聰明的學生,以前老是考第一,只要你肯瞄一瞄書本,就不會不及格。」
我不出聲,姐姐對我很好,我不想傷她的心,頂撞她。
「沒心思?是不是?」她問。
我胡亂找個借口,「有許多功課不明白,換了新老師,根本教得不靈光。」
「替你找個補習老師如何?教你教理化。」
我聳聳肩,表示可有可無。老實說,到這個時候,我對功課已經毫不關心,管它呢,也許有許多賺大錢的工作,根本不需要文憑,爸爸開廠做廠長,不知道有多少大學生為他工作,他又不是博士碩士。
我以為姐姐說了算數,誰知道補習老師過數日果真出現了。
他是那麼英俊,那麼高大,那麼冷傲,一眼看過去,我就被他吸引,他像是某一個電影明星,又有一股明星所沒有的氣質。
我傻傻的看著他,他對我卻沒有感覺,只是皺著眉頭上下打量我一番,坐下來,以他那低而具磁性的聲音說︰「你就是我的學生?」
我點點頭。
他把我的成績表揚一揚,「三科六十分,五科六十五分,就想考大學?」
好凶,我不悅,他管我呢,考不考大學是我自己的事。
「听說你無心向學?」他又追著來打。
我只是看看他那雙明亮的眼楮,奇怪,男人的睫毛都這麼長。
他白我一眼,無可奈何的嘆口氣。
他說︰「你听著,由今天起,我每星期三天來替你補習,完全是私人幫忙性質,如果一個月下來你不作出顯著的進步,我就不來了!」
不知忒地,我竟一反常態,說聲︰「好。」
他笑了,露出發白的牙齒,用手擦一擦鼻子,說︰「孺子可教。」
他笑起來更漂亮更動人,我看得呆住,他像小說中那種叫人一見傾心的男主角。
他拍拍我的頭,「我明天來。」
他走後我問姐姐︰「他是誰?叫什麼?幾歲?干哪一行?有沒有女朋友?有什麼嗜好?脾氣好不好?住哪里?」
姐姐白我一眼,「你只要叫他蘇老師就可以,旁的事,你不用管。」
我伸伸懶腰,真不知道姐姐從哪里找了這麼一個男家教來,神通廣大之至。
當夜我沒有出去,彼得叫我跳舞,莉莉家有生日派對,瑪姬要看電影,但是我留在家中。我借了同學的筆記影印,把它們那整理出來。
我不能在蘇老師跟前丟人,我要表現得好一點。
為什麼?
我不知道。
蘇老師來了,我們坐在書房里
他先替我溫習課本,我回答得頭頭是道,我有幾乎過目不忘的記性,前一天溫習過,他考我不倒。但數學就全部不會,因逃課,沒听老師指點。
他臉上閃過一絲訝異。他一定是听姐姐說過我的劣跡,然後發覺我並非非那麼朽木,才表示奇怪的吧?我明白。
他替我補代數,教得比學校中老師好多了,一點即明,我迅速算出他給我的例題,他點點頭。
我急于要討好他,(為什麼?)待他走後,干脆把以前不熟的筆記全部取出來細讀。
說也奇怪,只掛著等他來替我補習,書本也沒有那麼沉悶,精神像是有了寄托。
他第二次來,我一早在家里等他,坐得端端正正。
我听見他低聲跟姐姐說︰「……很乖……完全不似你說的那樣……」
姐姐很尷尬,仿佛毫無根據地說了妹妹的壞話。
我掩住嘴偷偷笑。他一進來,馬上又正襟危坐。
我把功課準備得很齊備,文科百分之一百完美,理科上則疑難多了,一定等著他講解,功課太好的話,就不需要他,而他豈不是不用來了?
我一定要他來,我希望由他陪讀。
一個月之後,他仍然沒有與我攀談,而我的功課,卻因此上了軌道。
我們相處很愉快,我對他彬彬有禮,他的臉色漸漸緩和,每次我呈上測驗卷子,上頭那分數都使他高興。
我仍然故意使化學分數很低,讓他為我擔心。
我渴望他的關注,因為父母親從來不為我操心,我很寂寞,寂寞使我急于要得到朋友,但是現在外頭的朋友才引不起我的注意呢。
莉莉第一個生氣,說以後都不要睬我,瑪姬說我不合群,愛理不理,被得雖然還天天打電話來,我叫佣人回答他,說我不在家。
我不會為他們再出去。
姐姐為我的轉變,歡欣莫名。
她說;「是不是?我早知道你基本上是個好孩子,阿蘇跟你補習之後,你就納入正軌,多麼好。」
我問︰「他叫蘇什麼?」
「蘇國棟。」
「英文名呢?」
「好好的人,要什麼洋名?」姐姐笑。
我想再問下去,一想太露痕跡,心虛地住嘴。
我約蘇老師去看電影,閑閑的說起︰「做畢功課去看場戲,沒什麼大礙吧?」
他說︰「當然要有一定的消遣。」
「我有兩張票子,看碧麗宮的文藝片。本來女同學同我去,此刻她沒空。」我仍然很平淡的說。
他頭也沒抬起來,「同你姐姐去。」
「問過了,姐姐說沒空。」我暗示說。
「怎麼會沒空?」他仍然不在意。
我拿他沒折,「你呢?」我終于直接了當的問。
「也好。」地說。
我的心狂跳。
「你把兩張票都給我,我替你找人把票買下來,那總可以了吧?」
我眼都直了,沒法度,只好把兩張票都交在他手里。
他的微笑那麼動人,人卻那麼古板。他渾身充滿了男人氣息,一舉一動都具有魅力,有人說的,少男少女仍具有動物的原始直覺,所以容易對異性發生傾慕,不大論及那個人的社會條件高下,也許說的就是我吧。
餅數日我又問地︰「請問蘇先生畢業沒有?」
「社會大學都早畢業了,」他笑,「我都廿八歲,不畢業豈非是遲鈍生?」
我沖口而出,「你屬牛?比我大十二歲。」
他笑,「可不是,比你大一大截。」
漸漸因為我假裝不經意的詢問,我搜集了頗多他私人資料。
他是姐姐高班同學,他妹妹是姐姐最好朋友。
他喜歡白色,也喜歡女孩子穿白。
他念工程,現在在政府機構里辦事,已升了級。
他有兩個哥哥一個妹妹,父母都還在做事。
他愛運動,最擅長回力球,常為此到澳門玩球。
他並沒提到他的女朋友。
我借故問︰「你說最適合結婚的年齡是什麼歲數?」
他答得很爽快︰「我比較贊成遲婚。」
這是不是表示我仍有希望呢?他會不會等到我長大?我已經長大了,他有沒有發覺?
姐姐說︰「你的功課恢復正常了,但是人為什麼越來越沉默?」
我否認,「沒話說而已。」
「有心事的話,說出來比較好。」
姐姐真體貼,她永遠照顧到我的需要。在家中,各有各忙,相信對我真正關懷的人,只有她一個。
我不禁想把心事告訴她,但是一猶疑,她已經說︰「沒心事最好。」
我把頭伏在桌子上,我戀愛了,我愛的是蘇國棟。連他的名字都是可愛的,看報紙的時,「國」字會跳躍出來,抖進我的眼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