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啟宗則問︰「他倒下來之前有痛苦嗎?」
綺娜迷茫地答︰「一切如常,他正勸我放你一馬。」
「看情形是心髒病發。」
綺娜歇斯底里地笑,「那多好,一點痛苦也沒有,這樣暢快便離開這個世界,是我夢寐以求。」
陳啟宗忽然也笑,「室內三個人,一死兩傷。」
阮綺娜覺得滑稽到極點,神經反而松弛下來。
陳啟宗喝著原先斟給朱勝的冰水。
「記得嗎,我們叫他未勝律師,朱同未只差一撇,字形差不多。」
綺娜頷首,「他是個好好先生。」
「好人早死,我都不知怎樣向他家人交待。」
「早上好端端出來上班,晚上沒能回去。」
綺娜輕輕把手放在朱勝肩膀上。
「警方叫我們別踫他。」
綺娜縮回手。
陳啟宗對他說︰「臨死之前一刻還在為我爭取,朱勝,我感激你。」
綺娜輕輕說︰「朱勝,抱歉這場離婚官司叫你頭痛不已。」
「他不止一次說過難為左右袒。」
綺娜抬起頭來,想了一想,「他一直擔心我倆終于會撕破臉。」
「綺娜,我希望你成全我。」
阮綺娜看著朱勝律師藍灰色的面孔,他微張著嘴像是在盡最後努力勸說︰「綺娜,不要蹉跎你自己寶貴時間。」
綺娜悄悄流下眼淚,禍福竟是如此不測,眼看朱勝活生生踏進她家門,有說有笑,剎那間伏倒,失去知覺,離開人間。
經此一役,還有什麼好看不開的。
阮綺娜此時淡然一笑,「陳啟宗,你拿得出多少就多少好了。」
陳啟宗如蒙大赦,「謝謝你,綺娜,我不會虧待你。」
這時,他們听見警車與救護車嗚嗚趕至。陳啟宗連忙去開門。
綺娜路到朱勝面前,低聲說︰「好朋友,我不打算再爭,一飲一食,莫非前定,多謝你給我的啟示。」
救護人員已經吆喝著把擔架抬進來,警察隨即命他們二人到警局錄口供。
擾攘大半年的復雜事宜,終于在這五分鐘內達成協議。
智慧
年輕貌美的王碧芝在家里看科幻小說。
其中一個短篇深深吸引了她,不,這不是一個科學家遇到外太空美女的故事。
小說的主角是一個十歲大的小男孩。
他生在二○七八年,天性聰穎,性格可愛,是一名獨子,父母異常鐘愛他。
可是不知怎地,父母老是憂心忡忡,愁容滿面。
「孩子就快要去考升中試了。」母親擔心得似乎要落下淚來。
案親安慰說︰「不要怕,他會順利過關的。」
「可是他自幼異于常兒。」
看到這里,碧芝掩卷,站起來,去斟一杯果汁喝。
她」個人住在十分寬敞的豪華公寓內,客廳似一望無際,布置主色米白,明亮光潔,看上去使人精神愉快,擺設考究精致,看得出下過一番工夫。
王碧芝是富家女嗎?不不不,她父親只是一名中級退休公務員。
王碧芝已嫁入豪門?更不是,她迄今末婚。
那麼,她是否能干的現代事業女性,赤手空拳,打出這個局面?
包不對了,她才廿一歲,根本不打算做事業。
王碧芝一邊喝果汁一邊窩進柔軟寬大的皮沙發,繼續讀小說。
她特別喜歡短篇,即使只有十多廿分鐘,也可以看完一篇,不耗時,不掛心。
那小男孩赴試場的日子終于到了。
他懂事地同母親說︰「不要怕,媽媽,我會及格的。」
那母親忽然掩臉痛哭。
碧芝想,噫,這是一場什麼樣的考試?考不上又怎麼樣?她本人中學會考成績就相當普通,可是,她並不十分在乎,考試是一回事,到社會做人又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案親把小男孩送進試場,分手前與之再三擁抱。
男孩先接受醫生檢查,然後在電腦前坐下來接受測試。
罷看到緊張關頭,家務助理出來說︰「王小姐,我下班了。」
碧芝抬起頭,「明天見。」
家務助理輕輕離去。
碧芝只用著一個鐘點女工,她不希望生活受到太多打擾。
天色漸暗,碧芝去開燈,露台外是著名維多利亞海港的夜色,摧燦迷人,屋內,碧芝在柔和光線掩映下,宛如一幅畫家精心繪成的美女讀書圖。
小男孩的父母回到家中,坐立不安地等考試局通知。
行與不行,迫在眉睫。
他們覺得一顆心仿佛要自喉嚨間躍出,終于,電話鈴響了。
真湊巧,現實世界的電話鈴也響起來。
碧芝去接听。
對方並無稱呼,只是笑問︰「在干什麼?」
碧芝當然知道這是誰,亦嬌俏地笑答︰「在看時裝雜志挑選衣物。」
對方說︰「看到喜歡的,告訴我秘書依蓮,她會替你電傳訂購。」
「知道了。」
「我二十分鐘後到。」
「今天不出去?」
「說好在家談天。」
「知道了。」
一掛下電話,碧芝就捧起小說看結尾。
──電話鈴終于響了。
那父親連忙去接听。
「我們是考試局。」
小男孩的父母汗如雨下。
「令郎考試成績優異,超乎社會需要,不幸政府的策略是消除任何不適用人才,故此,我們已用適當手法處置令郎,請節哀順變。」
那對父母號啡痛哭,電話摔到地上,故事結束。
小說這個突兀的結尾令碧芝意外與震驚。
她站起來,走進臥室,把小說放到抽屜底部,然後打開衣櫃,挑選衣物。
她選了一套緊身紅色裙子換上,把頭發梳松,在唇上涂好鮮紅的胭脂,噴一陣香氛,滴了眼藥水,好使雙眸看上去閃爍一點。
準備妥當,她回到客廳取出一只小盒子,打開,把里邊的東西倒出來,原來是一套麻將牌。
她坐下來等。
可是剛才那篇科幻小說的結尾令她惻然,一般人總以為人不能生存是因為笨,不不不,世界那麼大,總養得活幾個笨人。
太聰明的人才有危機,尤其是聰明得鋒芒畢露,不知在何時收斂的那些人。
這是該篇小說的寓意吧,社會其實裝不下那麼多聰明人。
門鈴響了,碧芝臉上立刻換了一副清甜的笑容,小鳥似飛過去開門。
門外是一位英偉的中年人,王碧芝此刻的男朋友朱偉言,著名地產商人。
他一邊月兌外套一邊問︰「怎麼一桌子的麻將牌,不是約了人組局吧。」
碧芝笑道︰「我只是把牌取出看看,謝謝你替我訂制這副麻將,寶蘭、淑媛她們不知多喜歡,又輕又小,打起來舒服極了,又是我深愛的淺
紫色,呵對,我替你斟杯拔蘭地。」
宋偉言呵呵地笑起來,「明天你到劉律師處簽個字,這幢公寓就歸你了。」
碧芝聞言拍手,「太好太好。」
假如她知道我們在看她的故事,她會朝我們眨眼。
王碧芝會說︰「聰明人的世界里沒有逸樂,我不要做聰明人。」
知己
周日新搬進舊屋那百,真是既失意又失望,既失業復失戀。
他垂頭喪氣,帶著兩件簡單的行李就走進好友吳振智家的祖屋。
那間古老大屋在山頂某處,即將拆卸另建豪宅,一切設施仍然完整,故吳振智在長途電話中同日新說︰「你且去住三個月,說不定百日之內會有新發展。」
權且也只得這樣,日新已付不出房租,小生意失敗之後,親友面孔日漸孤寡,至令他傷心的是,女友談彩雲又離他而去。
他實在需要靜一靜,也好韜光養晦。
用鎖匙開了門,推門進去,剛好看到一絲金黃色夕陽自露台射進客堂的木板地,非常寧靜晶瑩,日新馬上喜歡這個地方。
大宅里共五間房間,只有一間有簡單家具,其余已經搬空,走路有回音,日新便選了這間走廊底的臥室,一床一幾一書桌,牆上掛著一份月歷,日新趨近去看,只見月歷上注著雜貨店電話以及圈著某人生日,一看年份,已是廿多年前的月歷了,不知怎地,一直沒除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