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清微笑,「我眼拙,沒認出來。」
她把每一件餐具檢查過才放進絲絨盒子,然後命人準時送出。
餅幾天,小清閱報,知道許玲娜已偕夫婿往希臘蜜月旅行。
她收到厚禮時一定慶幸前頭人對她如此眷戀吧。
只有少數幸運女子才有這種福氣,通常來說,人一走,茶就涼,十分無奈。
那一天,小清像平常一樣,開了店門做生意。
玻璃門推開,一位女客走進來。
小清真有眼前一亮的感覺,那張艷妝的臉,亮麗到極點,一雙大眼楮黑白分明,閃爍動人,這不是許玲娜是誰。小清連忙迎上去。
美人未語先笑,「請問貴店可否退貨?」
小清立刻回答︰「十四天內可退回現款。」
她呀一聲,「已經過了兩個星期了。」
小清說︰「如無損壞,我們可以七折收回。」
她立刻笑︰「好極了。」
她跑出店門,朝人打個招呼,一個司機模樣的壯男立刻把幾大盒東西捧進店內。
許玲娜活潑輕快地說︰「你點收吧,我都沒拆開過,我根本用不著這一類餐具。稍後我來拿退款。」說畢轉身離去。
小清怔在那里,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這正是于錦祥花了整個上午細心挑選的銀器。
竟被退回來折現,太不見情了。
小清深深惋惜。
這時,老板進來看見,「噫,」她說︰「多情卻被無情惱。」
笑臉
宇宙貿易公司雖然只是一間中型機構,人事傾軋也已經很厲害,張美宜年紀輕,經驗淺,自然看到許多不順眼之處,不過聰明的她迅速學會了幾道明哲保身的要竅,像事不關已,己不勞心,一問搖頭三不知之類,故此與同事相安無事。
最重要可能是她家境富裕,重視工作,可是不緊張薪水,所以得到一點額外尊重,越是這樣,上司越是先升她,因為都覺得張美宜沒有壓迫力,性情可愛。
當然不是每個人都像美宜那麼幸運,討人喜歡,與她同時進宇宙的古家梅就遭遇相反。
迸家梅是個很奇的例子,進公司時與美宜同級,但是年紀大了一大截,衣著樸素,沉默寡言,甚受冷落。
中午吃飯從來不出去,獨自坐在辦公室吃三文治,美宜喚她︰「來,出去走走」,她總是婉拒。
叫過幾次,同事已經不耐煩,漸漸不予理睬。
美宜夠豪爽,時時請客,日本菜、法國酒,有事沒事,買了大盒巧克力蛋糕整間公司傳遍,古家梅剛相反,那麼久了,從未有任何表示。
美宜覺得這是個人習慣,無可厚非,但是其他同事都不喜歡古家梅。
她拒人千里,人也拒她千里,距離越來越遠。
只有美宜,無所謂,絕對不怕冷面孔,因勸古家梅︰「同事朝晚見面,感情融洽點好辦事,你說是不是。」
迸家梅不語,隔一會兒才說︰「美宜,我見你是真正以誠待人,才多講幾句,實不相瞞,我家中有久病的母親需要服侍,抽不出時間同你們一起玩耍,薪水大部分需要付房租,沒有能力負擔娛樂費用。」
美宜听了,為之惻然。
若不是工作態度認真,相信公司早已請走古家梅。
饒是如此,美宜連升兩次,還未輪到古家梅。
那樣委屈,換了是美宜,早就到別的地方去做,可是古家梅仍然緊守崗位。
五月她放了兩個星期長假,說也奇怪,回來的時候,整個人變了。
從那個時候開始,古家梅臉上老是掛著一個笑容,無論什麼時候叫她,她一抬起頭來,總是在笑。
只有美宜一人覺得蹊蹺,那笑臉有點生硬,有點勉強,完全不屬于古家梅,好似一層過厚的粉,浮在臉上。
可是其他同事不覺不妥,認為古家梅終于妥協,樂意親近同事。
美宜、心里難過,本來她很佩服古家梅那獨行獨斷,不理他人的脾性,沒想到寡不敵眾,最終也不得不成日虛偽地笑。
一日上司為小事大發雷霆,他們那組人人吃不了罵,臉色孤寡,只有古家梅還能邊微笑邊答「是,是」,美宜覺得毛骨悚然。
可是上司大為贊賞︰「古家梅,只有你一人無異議,這個計劃,就由你來辦吧。」
三個月後,古家梅也升了級。
美宜悄悄問她︰「你干嗎老是笑?」
迸家梅笑答︰「江湖上有句老話,叫伸手不打笑面人。」
「已經升級了,不用笑得那麼頻頻。」
「不妨不妨,多笑多升。」
生活能把一沉默寡言的人逼成這樣,真是厲害,美宜無話可說。
只見古家梅逮住機會,笑著跟在上司身後進進出出,儼然成為半個紅人,眾同事恐她會竄出來,對她也不敢像起先那麼冷落,漸漸與她有說有笑。
只有美宜一人始終覺得那笑臉突兀,難看。
她倒是反而與古家梅疏遠了。
唯一不變的,是古家梅對工作認真的態度,上班,她比別人早到,下班,比別人晚走。
終于捱出病來。
三天不見古家梅上班,美宜到處打听。
人事部告訴美宜︰「她進了醫院。」
美宜甚為關注,「什麼病?」
「肺炎。」
美宜立刻決定去探訪她,想組織同事一起探病,大家卻推辭,「我們同她不熟」是最多人用的籍口。
美宜無奈,只得買了水果一人成行。
那日天氣甚差,下大雨,叫不到計程車,公立醫院又不便停車,幸虧美宜身邊有的是觀音兵,一于托人接送。
迸家梅在二樓大房間休養,美宜找到病床,悄悄坐下,古家梅背著她睡,美宜耐心等她醒來。
半晌,她稍微蠕動一下。
「家梅、家梅。」
迸家梅轉過身子,睜開雙眼,「美宜,你來了。」
「我斟杯水給你。」
「謝謝。」她掙扎著起來喝水。
美宜心中難過,「你沒事吧,幾時出院,這些日子,誰代你照顧伯母?」
「多謝你關心,有一好的鄰居看顧家母,醫生說我一兩日即可出院。」
幽暗的光線下,美宜這才看清古家梅瘦削的臉,她雙眼深陷,面無神色,卻仍然在笑,那笑容異常詭秘,使美宜打一冷顫。
美宣握住她的手,「家梅,這里只得我同你,你也累了,何必還要笑?可以停一停了。」
迸家梅──笑容不減,「你以為我在笑?」
美宜一怔,不是嗎,雖然這笑比哭還難看。
「美宜,我知道只有你一個人真心對我好,我坦白對你說了吧,這不是我在笑。」
「不是笑是什麼!」美宜嚇得站起來。
「五月份,我放了兩個星期假,記得嗎?」
「是呀。」這又有什麼關系?
迸家梅嘆口氣,「我到矯型醫生處,做了這個笑容。」
「嘎?」
「把臉部肌肉稍作修改,將嘴角往上拉,做了這個討人喜歡的假笑臉,美宜,這是一只面具呵,我要設法生存,我不能再失敗了,美宜,我終于升了級,記得嗎,伸手不打笑面人──」
野味
王立威喜歡吃,末到四十就吃得紅光滿面,月復大如鼓,他身形高大健碩,聲若洪鐘,談起食經來,十分興奮,連半禿的頭頂部會閃閃生光。
那麼講究食物的他,不知怎地,賣相卻比年紀老,于是近幾年來,更加努力鑽研進補之術。
開頭還只是鮑參翅肚燕窩,後來越吃越刁鑽,他偏偏又有一班志同道合的朋友,索性組成一個團到處去吃。
當然是越落後的地方越有得吃,王立威與他那班懂得享受的朋友,打死也不去北美洲。
「要命,除卻凍雞同漢堡,什麼都沒有。」
不知是誰說︰「北美幾個大城市的粵菜其實已經做得不錯。」
王立威嗤之以鼻,「不外是白汁龍蝦清蒸石班之類,肉粗而實,嚼半晌不得要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