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他客氣地問︰「我可以進來坐下才講嗎?」
菊君一想︰「請進。」
年輕像是十分感激,但是他始終沒有說出他的姓名。
家務助理斟一清荼給客人,然後帶著囡囡到園子去玩。
年輕人看著窗外海連天的風景,忽然說︰「溫哥華真是好地方。」
岑菊君微笑,「可是,你不是來談風景的吧。」
年輕人一紅,連忙自公文袋中取出一張名片,恭敬地雙手遞上,「岑女士,我代表這位夫人。」
菊君嘴角一直掛著笑意,她接過名片,低頭一看,當場呆住。
他的微笑僵在嘴角,只見名片用娟秀的瘦金體寫著四個字,第一個字是那夫人的夫姓,第二個字是她本姓,然後是她的名字,這四個字,華裔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菊君一時不知如何反應,客廳一片靜寂,她忽然也說起風土人情來。
她輕輕地道︰「溫哥華這個地主呢,最適宜過半退休生活,居住環境真是沒話講。」
年輕人卻說︰「名片上四個字,是夫人親筆所書。」
是,菊君听說過,夫人字臨瘦金體,書臨石濤。
年輕人有一把堅毅的聲音,找他作代表的確是上佳人選。
岑菊君終于忍不住問︰「為何找我?」
年輕人像是一早算定必有此問,不徐不疾回答︰「因為岑女士是小說作家。」
岑菊搖搖頭,「夫人找一個說故事的人作甚?」
年輕人抬起頭來,一雙眼楮炯炯有神看著岑菊君,「因為夫人有故事想說。」
菊君大為震驚,她不由主站了起來,險些打翻面前茶杯。
年輕人似預期有這些反映,沉默不語,待對方恢復鎮定。
菊君心里想︰這位夫人的故事!那可是與中國近代史有著極大的、不可分割的關系,她的故事一旦揭曉,一切歷史上謎語可迎刃而解。
岑菊君張大了嘴,自知十分失態,也顧不得了,這件事太令她震蕩。
年輕人繼續說下去︰「夫人願意把故事告訴你,由你執筆,她少年時的生活,她與姐妹的感情生活,以及稍後,牽涉到政治的一切來龍去脈。」
岑菊君看著年輕人,「我所有的不過是一支禿筆。」
年輕人笑了,「見仁見智,岑女士不必太謙。」
「你們應當去找C先生或者N君。」
年輕人答︰「夫人認為,一個女子的故事,由一個女子來寫比較適合。」
「啊。」
「岑女士,夫人已屆九六高齡,她覺得,這是她說話的時候了,你願意听听我們的條件嗎?」
「請說。」
出版社早已聯絡妥當,該書將同時用中英文出版,稍後才研究是否需要譯成其他文字。這是付給岑女士的第一筆潤筆費,請過目。」
年輕人取出一張銀行本票,菊君一看,只覺得是天文數字。
年輕人低聲說︰「這個故事,一定會叫作者名揚國際。」
他所說的,都是真的。
「夫人願意招待岑女士在紐約住上一年,先把故事大綱整理出來。」
一年實在是很合理的時間。
「這段時間內,岑女士就不可以做任何其他工作了。」
岑菊君輕聲說︰「也不方便常見家人吧。」
「周末是假期。」
岑菊君忽然微笑,寫了那麼久,不是一直盼望揚眉吐氣,名成利就嗎,現在終于來了。
「夫人估計寫作時間恐怕不少于兩年,岑女士,你願意與你們訂一張為期三年的合約嗎?」
菊君幾乎可以听見一個自己同另外一個自己說︰喂,你還在等什麼,還不飛身撲上?這大概是本世紀最動人最有閱讀價值的故事,每個寫作夢寐以求的題材。
可是,她卻遲緩著不開口。
年輕人的神情開始有點迫切,英俊的臉上開始冒汗。
這時,囡囡推門而入「媽媽」。她走進,把自園子摘來的一小束紫色的勿忘我奉獻給母親,「媽媽,花。」
岑菊君抱小女兒片刻,然後平和地笑了。
在該剎那,她心中下了決定。
她同年輕人說︰「小船不可重載,夫人看錯了人,在下並不懂得寫那樣沉重的故事。」
年輕人愕然,像是不相信有人會推辭這樣千載難逢的機會。
岑菊君的聲音雖低但清晰,「我不會離開家庭,我得每一天都年頭女兒,請告訴夫人,我感激她的盛情,寫她的故事,是任何寫作人的最高榮譽。」
年輕人大惑不解,「可是,你拒絕了」。
岑菊君神清氣朗,「因為我並不想比目前更出名,也不想比現在更多稿費,還有,更不想知的比此刻更多」。
「上述三者,都有礙養生,而且,同生活快樂與否,一點關系也無」。
岑菊君笑著站起來送客。
糾纏
斑一峰在大門前與女伴話別,兩人都有點依依不舍,他緊緊摟著地,深深凝視她,正想吻她,兩人的臉龐越貼越近……
忽然之間,一道強光直向他們射來,兩人吃驚,本能地用手遮住眼看過去,發覺原來是一輛汽車的車頭燈,接著車號大響。
斑一搴又驚又怒,他心中已有分曉,知道這是誰。
他反應迅速,連忙推開大門,同女伴說︰「你先進去躲著,千萬不要出來。」
然後轉過身來,鐵青著臉,盯著那輛車子。
斑一峰的女朋友住在郊外一列復式別墅其中一間,四周環境非常幽靜,此刻鄰居養的犬只被車號吵醒,紛紛吠將起來。
有人開亮了燈,到窗前探視。
斑一峰大聲喝道︰「方宇嫦,你再不走,我可要報警了。」
車門打開,一個女子走出來,仰頭哈哈大笑。
斑一峰咬牙切齒罵道︰「你這瘋婦,你還要糾纏到幾時?」
這時,鄰居在窗前喊︰「要吵架往屋內去,不然我要打三條九了!」
那方宇嫦見目的已經達到,一對鴛鴦已被驚散,立刻上車駛走,她風馳電掣奔向市區,一邊大聲尖笑,勁風自車窗撲向她的臉,吹得頭發散亂,她狀若癲痛,五官猙獰,笑著笑著,她落下淚來,高一峰說得對,她似足一個瘋婦。
那邊廂,高」案正向女伴解釋︰「她是我前妻。」
那年輕女郎已嚇得面無人色,「我從未見過那種場面,你離婚不是已有十年了嗎?」
斑」筆嘆口氣︰「我忘記告訴你,她一直沒有放過我。」
「什麼,她一直跟蹤及騷擾你?」
「是。」
「有無威脅你人身安全?」
「有。」
「可有實踐?」
「曾受警方控訴藏有攻擊性武器。」
那女郎幾乎沒哭出來,「高一峰,我想我們以後還是不要再見面了。」
斑一拳急急辯道︰「這正是她目的!」
女郎急急搖頭,「太危險了,我不想與她作對,你請回吧,我們到此為止。」
斑一筆深深失望,「你不支持我?」
女郎已把大門打開送客。
斑一拳咬一咬牙,離開女友寓所。
方宇嫦自離婚後一直沒有放過他,這十年高一拳走到哪里,她跟到哪里,甚至透到溫哥華、倫敦、悉尼,過一兩日,她便會出現,永不落空。
若高一峰沒有女伴,她只站在一角不動聲色觀看,若有女伴,她便盡力騷擾,這十年來,她恃著妝奩生活,竟什麼事都不干,專門釘梢,使高一峰寢食不安,她恨他到情願犧牲一切來使他受罪!
斑一峰恐嚇過她,也曾把整件事交給警方處理,統統不得要領,一次又一次,方宇嫦神出鬼沒,突然現身,經過多年糾纏,她越戰越勇,一股怒氣發自內心,一雙眼楮綠油油,高一峰看見她,比見鬼還怕。
當晚,他回到自己家里,發覺渾身是汗,他坐下來,斟一杯烈酒,灌下喉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