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嘆口氣︰「多謝指教。」
「媽媽,我希望你從繭里鑽出來。」湯姆說。
「兒子,」我說,「真沒想到你已經是個大人了。」
「媽媽,我要回家了。」他說,「你好好的招呼客人。」
「我會盡力做。」我嘆口氣,「我不敢令你失望。」
「再見。」他吻我的臉。
湯姆離開以後我覺得異樣的畏懼。與陌生人吃飯,多年未嘗試國這樣的事。我需要換衣服?做什麼菜?林某會不會認為過分?
我听湯姆的話,做好兩份牛排,簡單、夠味道。又預備妥當咖啡。
林很準時,我開門時還蘗嚅解釋湯姆不在的原因。他早已知道。
「你很保守。」他詫異地說,「湯姆都跟我說了。」
「這孩子——」
「其實母親們永遠把孩子們當嬰兒,湯姆已經十一歲半,他很成熟很有思想,你根本不用照顧他,事實上他已可以照顧你有余。」
「這倒是真的。」我頗覺安慰,「他很懂事。」
「他說你完全沒有朋友——」他搶著說。
「你知道人們對于離婚少婦的看法,來約會的男人不知凡幾,大都沒有任何誠意,名正言順地想在我身上揩一把油——第一、我年紀這ど大,應當想得開。第二、離過婚,經驗豐富。第三、獨居,'行事'方便。很少有男人真想了解我、關照我,做一個真正的朋友。」說完我連忙補一句,「對不起。」
「為什麼對不起?」他說,「講得有道理——牛排好吃極了。」
我問︰「你可結過婚?」
「沒,從來沒有。」他說,「標準長期王老五。」
「我想你大概不了解。」我嘆口氣,為他添上咖啡。
「我了解,你屋子收拾得象醫院。」他看我一眼,「香港又不只你一個人離婚,何必耿耿于懷。」
我勉強地笑。
「你仍然很年輕,你知道嗎?如果不明內情,我真會以為湯姆是你的弟弟。」
「他是個可愛的男孩子。」我再微笑,「我為他驕傲。」
「他也很為你驕傲。」林說。
「真的?」我松一口氣。
「離婚的女人很少象你。她們多希望立時三刻抓住蚌更好的丈夫揚眉吐氣。她們心里驚惶,不能適應獨立的新生活,但又向往自由,所以離開不合理想的丈夫,倒不是她們的年紀與身份使男人害怕,而是她們那種急躁的心情,有誰願意為獵物呢?男女都不願意——你明白?」
我放下咖啡︰「我倒沒有從這個角度看過這件事。」
「你想想是不是。」他笑了。
「是,男人也有苦衷。額外的責任,加倍的耐力,家人缺乏同情。林林總總,市面上既然有其它美麗可愛的小女孩子,除非情有獨衷,我們很難再獲得機會。我一向只覺得離婚是使我月兌離不能共同生活的男人,而不是使我可以嫁個更好的對象。」
他注視我,非常了解的樣子。
「我其實並不如湯姆說的那ど自卑。很多十八歲的女孩子也坐在家里看電視。一個禮拜只有七天,如果要亂上街,相信在以後的十年內我尚不需擔心,我只是覺得沒有這種必要。寂寞,是,但你林先生也必然有寂寞的時候,你不能一靜就上舞廳……對不起,我說得太多了。」
他微笑,旋轉杯子,他是個最佳听眾。
十點鐘他告辭,謝完又謝。多一個友人沒有壞處-也沒有什麼好處。這是我看淡朋友的理由。她們對我的生活不起影響。愛人,愛人又不同,但我現在正準備全心全意地愛湯姆,不想分心。
湯姆打電話來問︰「媽媽,林先生之夜發展如何?」
「你像三姑六婆,湯姆。」
「爹爹說如何你肯再婚-媽媽,你到底還打算結婚不?」
「是!我打算再婚!當時機再來的時候-別迫我好不好?」我尖叫,「當有合適的人,適當的-」我摔下電話。
一分鐘後電話鈴再響,湯姆說︰「媽媽,你不必歇斯底里。」
「誰教你那個字的?」我問。
一星期後,我在門口看到兩盆綠色植物,我捧進屋里頭去小心照料,我不知道是誰留給我的,我的神秘朋友實在太多。最有可能是湯姆。
我屋子里的確需要一點綠色,添增生氣。
再過一個星期,門外多了只籠子,籠子里是一只全白鸚鵡。
我打電話給湯姆,他父親說他去露營已有多天了。
「他怎ど會有錢買鸚鵡?」我問。
「他一向有很多零用錢。」他父親說。
「湯姆回來時叫他與我聯絡。」
「是。」
鸚鵡不比植物,我買了好些小冊子來讀,既然湯姆神秘地把鸚鵡寄養在我這里,我就得把它照顧得好好的。
周末,在屋里看雜志,忽然想起半個月前那個約會。那個年輕的理工學院姓林的講師,他約了什麼人出去散心?他的女學生,他的女同事?幸虧我一上來就把話說清楚,免得他以為我有什麼不規矩的地方。
時機還沒有到。我想︰《聖經》上說的,什麼都有時間。不要催促,急也急不來,我又翻過一頁書。
我在等湯姆,他說好星期六來。
門鈴叮當一聲,鸚鵡說︰「叮當!叮當!」
我去開門,湯姆雙手捧滿露營工具。「對不起媽媽,我剛自營地回來!」
「你去了幾日?看你那一頭一臉的泥巴!你看你!」
「你幾時買的鸚鵡?我最喜歡鸚鵡了。」他進去逗鳥。
「不是你送給我的?」我瞠目問,「那ど是誰?」
「或者是林先生,」湯姆說,「如果你不給他一個機會,他一輩子只好以花花草草聊表心意。」
我失笑︰「怎ど會是他?」
「更不可能是我爹爹媽媽,」湯姆攤攤手,「你一輩子只認得三個男人。」
「林先生的女朋友都著呢。」我說,「他送鳥送花給我干什麼?」
「因為你是一個美麗的女人。」湯姆說。
「所有兒子都覺得他們的母親最美。」
「不一定,弟弟就天天叫他媽媽為'肥婆'」。湯姆在淋浴。
我把他替換的衣服取出來放在床邊。
「我有林先生的電話號碼,我去問他。」湯姆說。
我看著他打電話。
湯姆應對如流︰「是……不是你的?你當真沒有送過鸚鵡?哦,那ど我弄錯了,抱歉抱歉。沒什麼,沒什麼事,有空請我看電影?我們改天再約吧,再見。」
我並不如他那ど失望,如果男女關系正如十一歲半的湯姆所想的那ど簡單-介紹認識就可以結合,那認識何其美滿,可是這些東西是誰送的?
湯姆說︰「你有一個神秘仰慕者。」
「相信是。」
「有沒有收到過情書?」湯姆問。
「沒有,」我煞有介事,「他是一個君子,極斯文。」
三天之後,我在電梯口遇到林先生。他身旁站著一位小姐,美麗的小妞。由此我可以肯定送鳥兒的不會是林先生。
但是每隔一個星期,門外便多一棵植物。我留張便條在門口,寫個「謝」字,加一句「請勿再送,無功不受祿」。
湯姆說︰「如果是看門的老頭子,就大煞風景了。」
我笑笑。
我開始留意身邊各式各樣的人,可是一個「疑犯」也沒有。
生活好象變了,變得比較有生氣,仿佛有人在暗中留意我的舉止行動,我仍是被關心的。出門的時候我會在身上加一下工-或者有誰在留意,即使是看門的老伯,也不能讓他失望。
我好象輕松活潑起來,喂鳥的時候吹著口哨,為盆景淋水時哼著歌。
我跟湯姆說︰「喂,你看,又多長兩片葉子,我發覺葉子是成雙成對長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