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冷笑,「你看那樣子,就是個潑婦!」
「我是潑婦?擺明白是,又怎麼樣?你干嗎將你寶貴的十年與一個婦渡過?干嗎你兒子身上流著潑婦的血?」美眷罵道。
「美眷!」
「你可以不上門來,我並不稀罕,你的家用不到,我就將你告進官里去!反正我是潑婦,我沒有損失!我丟得起臉!」
我拿起上衣使站起來走。
「你也別來了,免得你生氣!」她在後面追上一句。
我把門關得很響。
走到街上,風一吹,我醒了。我們夫婦倆十年來沒有撕破過臉,說過這種丑話,我深覺羞愧。只是思龍太不值,無端端賠了夫人又折兵。
她與我這種人在一起干什麼?她原是清清白白的。
三個人的關系竟會搞得這麼復雜,加上小宇小宙,還有未出世的小寰,思龍與這麼多人打交道干什麼?回到石澳,心非常煩,思龍問我,我照實答她。
思龍沉吟一下,「把小宇接來住,我無所謂,反正暑假。不過,他再對我無禮,我就不客氣。」
她笑一笑。
「真的?」我問,「你真的同情我。」
「我無所謂。」她看著我。
「這是你的房子,我一個人在這里住已經足夠。」
我心中隱隱覺得我們兩個人最愉快的時間已經過去,現在太坦率太無顧忌。太……「肉」帛相見。
話雖然是這麼說,小宇還是到石澳來了。小宇還是很惡意,這孩子的本性也就是人的本性,喜歡快刀切豆腐,兩面光。他享受著沙灘海水陽光,但是不喜歡這屋子的女主人。
思龍不去睬他,早餐桌子上她把麥片放在小宇面前。
小宇說︰「爹爹,我要吃面包。」
我說︰「試試吃麥片,味道極好的。」
小宇委屈地開始吃麥片,才三口就知道牛女乃水果麥片好吃得很,狼吞虎咽起來。
思龍斜眼看我,含著諷刺的笑。
我心中很生氣,覺得一家子都塌我的台。又覺得思龍那種揶揄又回來了。
我跟小宇說︰「下午我把你送回去。」
「我不回去!我要游泳。」他搖著身子。
「那麼你就乖一點。」
小宇賭氣不出聲。我覺得他根本不在听,我已無法控制他。
這令我很不快樂。
思龍問︰「揚名,你板著臉干嗎,不是在招呼小宇?」
「思龍,你的想法與做法應該與普通女人不同一點。」我說。
「我說過,在你面前,我不過是一個普通女人。」
「呵,思龍。」我用手捧著頭。
「小宇出去游泳,你看著他比較好一點。」她提醒我。
「我已經替他穿上救生衣。」我說。
「揚名,在我這里出事到底不好,你去看著他。」
我點點頭。
走到沙濰,我有點茫然。思龍的權威,美眷的無知,小宇的任性,都把我夾在縫中。而我咎由自取。
我能怪誰,一切都是我自己求回來的。
小宇玩累我就送他回去,車子停在家樓下,我讓他自己上去,我不想看見美眷。
同樣地我也不想看見思龍,我把車子開到公司去。
星期日,偌大的創作部沒有人,只有方薇坐在那里。
「林士香呢?」我問。
「在家睡覺。」方說。
「你做的那個長篇劇不獲好評,知道嗎?」
「笑話,評我的又是些什麼人!具什麼資格?」她說。
「話不能這麼說,凡是扭子電視看節目的觀眾,就有資格批評你,管他是什麼人!」我說。
「施,今天是星期日,一切問題明天才說好不好?」方薇不耐煩起來,「殺人不過頭點地,施,我們又不是打你的工,薪水是老板付出來的。」
「客氣點好不好?」我還是得賠笑臉。
「哼!」她低頭再繼續做。
「在寫什麼?」
「私人稿件。」
「干嗎跑到公司來寫?」
「你管我哩。」她浮躁地,「真嚕嗉。」
我蕩到自己房間去坐下來,繼續用手捧住了頭。
方薇走進來,「有釘書機嗎?」
「瑪莉桌上有。」
「瑪莉把釘書機鎖進抽屜里去了。」她說,「你的呢?」
「方薇,我是你的頂頭上司,你為什麼不尊敬我?」
「算了,施,大家從小職員爬到如今,心照不宣,你要擺上司威風,招考新人進來,對牢他們擺去。」
「我有那麼說過嗎?」我看著她,「我對你們擺過款嗎?」
「我在寫一個故事,」她置我不理,「一男一女在日落大道遇上了——你知道日落大道?」
「方薇,你知道上個月我們這一組辭職的職員多達七個?」
「我不知道,」’她抬抬眉,「你別打斷我好不好?」
「他們為什麼辭職?」我問,「你知道嗎?」
「做不下去便辭職,干嗎?這有什麼好問的?」方薇說。
「為什麼做不下去?是因為我的緣故嗎?」
「別把自己想得太偉大,來,听我把這個故事說完。」
「我厭倦了,」我說,「听故事說故事,修改故事,然後听人們對我那些故事的評論,我不想再提到這些,饒了我吧!」我大聲疾呼。?
「你怎麼了?」方薇看著我,「要轉行?連賣臭豆腐也要技巧的,你能干什麼?」
我恨極反問︰「你又能做什麼?」
「是呀,」方薇說,「我是什麼也不能干,所?以我把一切精神都花在這里,我可沒嚷嚷要改行,我對寫故事興致無窮。」
「勾心斗角!」我咬牙切齒,「吹拍奉承,踏著人家的身體而過。」
「哈利路亞!」方薇笑,「你幾時變得如此大慈大悲?告訴你,有什麼機構不是這樣呢?就在一個家庭里,有些子女分的遺產比其他的子女多,你想想同父同母也還有這樣的事,何況是大機構?你沒有勢力?怪自己學藝不精好了。」
我頹然伏在桌子上。
「揚名,咱們同事那麼久,不是我說你一介書生,混這樣也算不錯了,你千不該萬不該去惹任思龍上身。」
我不出聲。早一個月我已經反駁過去,但是現在我真的出不了聲。
「你以為一妻一妾真的很好玩?」她問,「看你有沒有能力承擔,看你罩不罩得住。」
「我想離開這里。」我說,「到遠處去,去加拿大,去澳洲……」
「你去得了嗎?最多是做游客,還想有資格做移民?三個月後還是要回來的,那時候你原來所有的也將全部失去,誰會等你?」
「多謝你的忠告。」我站起來。
「揚名,桌子上一大疊本子都等著你去看,你別老把工夫推給別人。」
「知道。」
我離子公司,看樣子我引咎辭職的日子也不遠了。我將何以為生呢?我人生的目標,原不止做一個齊人那麼簡單。
上了車子,我胡亂地兜著風,終于回到了思龍的屋子。她是明白的,我一定要把我的處境告訴她。
我按門鈴,沒人應,于是取出鎖匙進屋子。
思龍不在客廳,一只水晶風鈴「叮叮」地擺動。
「思龍?」我說。
我走進房間。思龍伏在洗臉盆上嘔吐。
我吃驚。「思龍,你不舒服?」我問。
她用毛巾擦面孔,「不,」她強笑,「小宇回去了?」她若無其事的抬起頭來。
我扶著她,「你怎麼了?臉色很壞。」
「中暑。」她說,「吃點成藥,休息一下便沒有事。」
「我們今晚吃沙律,別太油膩。」我說,「我來做。」
「揚名,」她拉住我的手,「你真是愛我的,是不是?」
我苦笑,嘆口氣,「我相信是。」
「小宇的事,對不起,下次他來,我必然好好招呼他。」
「這是小事。」我說,「思龍,我有大事跟你商量。」
「什麼事?」她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