咪咪低聲答︰「是。」
「快去做事。」
轉過頭來,對年輕人和顏悅色,替他拉一拉襯衫領子,「孝文,記住穿西裝打領帶,還有,這位女士也許須特別耐心。」
「我省得。」
導演把一只信封給他。
年輕人將它輕輕納入袋中。
他知道那是一張數目不少的支票,努力工作,收取酬勞,天公地道。
九時正,他照地址,駕車到一間郊外酒店式別墅。
別墅可按月租賃,環境清幽,他按門牌號碼按鈴,卻久久無人應門。
年輕人倒是不怕吃閉門羹,他們規矩是酬勞先付,他想一想,走到樓下公用的泳池畔,四處找一找,沒有他心目中的人。
他又到附設的餐廳去,問過領班,無單身女客。
酒吧也兜了圈子,統統不見。
年輕人沒有失望,信步走到小型閱報室,那里擺著各式報章雜志供住客閱讀。
年輕人在門口張望一下,便看到他當晚的客人。
她穿著一件黑色晚服,戴珍珠首飾,渾身發散著優雅的氣息。
這一代的中年女性保養極佳,在柔和的台燈光線下,她看上去不過四十左右。
離遠看,只覺得她一管高挺的鼻子。
原來躲在這里。
年輕人不動聲色,靜觀其舉止。
只見她在看一份英文報紙,留神一點,發覺整張報紙正在簌簌地顫抖。
年輕人為之惻然,何用這樣緊張,可見平時已地抑到什麼地步。
他忍不住,輕輕走到她身邊,「艾蓮?」聲線溫和。
那中年太太猛地抬起頭來,神色驚惶,如一只動物踫到獵犬一般。
年輕人連忙安慰︰「是我,孝文。」
那位太太呆呆看著他。
年輕人坐到她身邊,「記得嗎,我們今晚有約。」
艾蓮嘴唇哆嗦。
「你怕我?」年輕人笑,「我似洪水猛獸?」
那位太太有雙斜飛的美目,皮膚白皙,容顏只稍微有點松弛。
她期期艾艾地說,「我已決定取消約會。」
年輕人答︰「沒問題,我收到訊息。」
「對不起。」她低下頭。
「不必道歉。」
艾蓮吁出一口氣。
「不過,我那麼遠程趕過來,你總可以讓我喝杯酒才走吧。」
「啊,那當然。」
「那邊好似有間酒吧。」
艾蓮擠出一個笑,「我陪你。」
年輕人佯裝很意外,「謝謝你。」
艾蓮站起來,體態十分輕盈。
她的雙手已停止顫抖。
年輕人朝她笑笑。
她低下頭。
他找一張台子坐下,「想喝什麼?」
「我只會喝香濱。」
年輕人立刻叫人取酒來。
他侍候女性當然已習以為常,手勢自然體貼而舒服,艾蓮沉默,這英俊的年輕人相貌純真,不說,不點破、真像一個大弟弟。
她遲疑了。
丈夫去尋歡的時候,必定大搖大擺做出一副大豪客等鴛鴦燕燕圍上來爭寵吧,她卻如此鬼祟,真正女不如男!
艾蓮想到此處,忽然抬了抬頭,眼中閃出淚光。
不,不是為著報復。
她沒有那麼笨,她也不恨任何人,她只是想享受一下人生。
都說男歡女愛是天下至大歡愉,她想探秘,她想知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年輕人專注的眼神,溫柔的身體語言,已使她開心。
餅去十多年,丈夫對她說話,永遠一副不耐煩,正眼也不看她,無言的侮辱,故意冷落,使她心灰意冷。
年輕人替她斟酒。
她一干而盡。
今夜,悲哀似被香檳沖淡。
年輕人像會讀她的心事。
他輕輕問︰「你可想跳舞?」
她沖口而出︰「想!」
「好,我們到二樓夜總會去。」
艾蓮忙點頭。
侍應遞來帳單,年輕人連忙付過,並給了豐富的小費。
文蓮說︰「為什麼不給我帳單?」
年輕人笑而不語。
他拉著她的手與她走上樓梯。
她略略掙扎一下,沒有掙月兌。
年輕人的手溫暖強壯,並且用力恰到好處。
上一次有人握她的手,還是孩子小時候,兒子十四歲時她去拉他的手,他忙不迭縮回,並且責怪地說︰「媽媽——」
她緊緊跟在他身後。
夜總會人擠,大把客人輪候,年輕人走到領班前,不知塞了什麼給他。
領班笑逐顏開,「孝文,什麼風把你吹來?」
「跳三支舞便走,不需要桌子。」
「快進來。」
年輕人拉著女伴進場,剛好在奏四步曲子,他把她帶到胸前,「讓我們跳舞。」
一位棕色皮膚的女歌手在色士風伴奏下輕輕唱怨曲︰「呵我原以為是潮濡的春天,不過實際卻是我傷心的眼淚……」
艾蓮在年輕人耳邊訝異地說︰「都不像是真實的世界。」
年輕人笑答︰「當然,不然怎麼會有如許多人留戀歌台舞榭。」
「今天真開了眼界。」
「你把自己看得太緊,艾蓮。」
她輕輕嘆口氣。
舞池人擠,舞伴統統只得人貼人。
艾蓮忽然放松,把臉靠近他肩膀,她額角冒著細小汗珠,覺得年輕人的身體像磁石,而她,她似鐵粉。
三支舞只得十五分鐘。
「改天再來。」年輕人輕輕稅。
艾蓮低聲央求︰「再跳一個也不會有人發覺。」
「我答應過領班。」
「你答應過的事一定要做?」
年輕人想一想,「不,但會盡量。」
她只得跟他離去。
他陪她坐在露台上看星。
她忍不住說︰「你不是最英俊的英俊小生,可是你有一股說不出的書卷味,像你這樣一個端正的男孩子,在這個行業干什麼?」
年輕人面不改容地答︰「服侍同樣端莊的淑女。」
艾蓮笑,「你很會說話。」
「看,獵戶座在南方的天空閃爍,古詩說的斗轉參橫欲三更,參指參宿,有七顆星,屬獵戶痤。」
艾蓮靜靜地看向天空。
年輕人說︰「我送你回去休息吧。」
他把她送到門口。
艾蓮說︰「今晚我很高興。」
他笑笑,「對了,我就在一五0號房。」
她意外,他也在這里住?
「如不介意,過來喝杯咖啡。」
他欠欠身,輕輕離去。
年輕人一早訂了一五0號房間。
他虛掩著門,只留一條縫子,月兌掉外套,做了一杯咖啡,旋開無線電。
這個時候,門被輕輕推開。
他開亮一盞小小的台燈,轉過身子來。
他看到艾蓮怯怯地站在門邊。
他拍拍身邊的座位,艾蓮輕輕過來坐下。
兩人都沒有交待什麼。
年輕人笑一笑︰「你放心,我不嗜煙不嗜酒也不吸毒,我會采取安全措施。」
艾蓮凝視他,「我有點害怕。」
「怕什麼?」
「我會喜歡你。」
年輕人愕然,「當然你必須喜歡我,否則的話,太可怕了。」
艾蓮輕輕提出要求︰「請先吻我。」
年輕人笑︰「那不算是過分的要求。」
艾蓮頹然,「我有多年未曾親吻。」
年輕人有點惻然。
艾蓮淚盈于睫,「我只是家中一件家具。」
年輕人說︰「噓,不必多言。」
他輕輕摟住她的腰肢。
可是艾蓮仍然喃喃地說︰「而我的皮膚也已經松弛。」
年輕人溫和地說︰「我們走著瞧。」
年輕人永遠叫人舒服,他們的聲音特別純潔,閑氣特別可靠,艾蓮相信他。
她知道她丈夫不會向年輕女伴致歉,對不起,我的頭已禿,還有,我腰間圍著個救生圈。
其實不是酒,那三兩杯香濱酒難不倒她,是她終于決定松弛下來好好享受。
她發覺自己還在抱怨︰「……家里沒有人與我說話,一間空屋……」語氣像一個小老太太。
年輕人捧起她的臉,非常非常溫柔︰「閉嘴。」
她靜靜落下淚來。
第二天,她比他先走。
在車子里,他已經接到導演的電話。
「到公司來一趟。」
「待我刮了胡須換套衣裳如何?」
「一小時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