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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年給你送花來 第22頁

作者︰亦舒

芝子已決定無論听到什麼都說是。

「出院之後,我們三人一起到意大利塔斯肯尼租間別墅去住上一年,你說可好。」

芝子拼命點頭。

然後,他累了,閉上雙眼,神情相當平靜。

芝子伏在他手臂上。

這個時候,醫生推門進來,「芝子,奇跡。」

芝子不想動彈。

「我稍後才同你解釋詳情,此刻立即準備替申元東做手術,我們終于等到了一顆完全配合的心髒。」

看護過來輕輕拉開芝子。

醫生似帶來一隊兵,七、八名護理人員搶進來低聲用專門名詞交談,迅速交換意見。

有人對芝子說︰「你可以回家,或是到候診室等,手術約需六個小時。」

芝子走到候診室坐下,不知是悲是喜。

長椅上有一本攤開的畫報,正是一篇醫學報告,彩色圖片中顯示一顆心髒,拳頭大,人體中唯一不停跳動的器官。

芝子輕輕合上畫報,忽然哭泣。

也許,哭得大聲一點,她會驚醒,發覺自己仍然睡在洪鈞及趙香珠的小鮑寓內,失望歸失望,不致傷心欲絕。

一名看護走近,「噓。」

好心的她坐下來,給芝子兩顆藥丸及一杯咖啡。

芝子不問是什麼便吞下去。

「別驚嚇,靜心听上帝安排。」她按住她的手。

芝子飲泣。

「你休息一會,我還有工作要做,稍後再來看你。」

芝子服了藥,在梳化上盹著。

醒來的時候,看見阿路坐在她身旁。

他去了這半日,看上去像難民,衣褲骯髒,都是汗跡,面孔浮腫,同芝子一般乏力。

芝子睜開眼楮,「經天──」喉嚨炙痛,說不下去。

阿路卻很平靜,他說︰「芝子,他捐贈所有器官,心髒指明送給他的小叔,正在進行移植。」

芝子呆住。

「湖水寒冷,他混身肌肉,沒有多余脂肪,故此體溫迅速下降。他一生喜愛冒險,這種結局,在意料之中。」阿路說。

這時,有人在身後說︰「我已通知他父母。」

芝子一看,原來周律師到了。

她靜靜坐下來。

「我去現場看過,灣內平靜無波,不像發生過意外。」

芝子嗚咽。

「這里交給我,阿路,送芝子回家梳洗。」

芝子舉起手臂,這才發覺自己混身血污,剛才一跤摔得不輕。

周律師的助手已經趕到,芝子點點頭,跟阿路回家。

陸管家的電話隨即到了。「我在候機室,半日可到,周律師已通知我詳情,我最不明白的是,這不過是一次平常潛泳──」她的聲音哽咽。

芝子無言。

她的胸膛像是掏空一樣。

幣上電話,芝子淋浴梳洗,水用得太燙,等到混身發紅才發覺,關上水龍頭,呆半晌,才懂得穿回衣服。

阿路沒有休息,他準備凍熱飲三文治帶給周律師她們。

女佣遞一杯西洋參茶給芝子。

屋子里靜寂一片,沒有人說話,各人默默機械化辦事。

電話不停地響,誰接听便由誰回答親友問題。

那個下午,經天的堂表兄弟全部來致哀。

室內有哭泣嘆息。

鎊人都擁抱安慰芝子,他們都認為她是申經天的未婚妻。

芝子低著頭一言不發。

待他們散去,芝子回到醫院。

半日內她已經消瘦憔悴。

羅拔臣醫生走出手術室,疲倦但神情愉快,「手術成功,病人可指日康復,我期望他過完全正常的生活。」

芝子一陣激動。

「明天一早你可以與他說話。」

「我在這里等他。」

周律師說︰「我們都回去吧。」

她一進申宅便忙著做各種聯絡工作。

芝子輕輕推開經天的房門,奇怪,像是馬上會回來似的︰全身鹽花、皮膚金棕,大喊冰凍啤酒在什麼地方。

他換下待洗的襪子成堆在一個角落,佣人還未替他拿到洗衣房,毛巾搭在椅背,一條長褲膝頭穿了個大孔。

芝子呆呆坐下。

椅子上有什麼?一大疊地圖。

重床角放著一大只背囊,里邊不知有什麼裝備。

人卻是永遠不會回來了。

周律師推開門。

芝子抬起頭來,雙眼無神,漫無焦點。

周律師握住芝子雙手,嘆口氣,「元東終于可以活下來了。」

這家人真不幸,非要犧牲其中一個不可。

「這件事,元東還未知道呢,怎樣同他說,也是一個關鍵,任務交給你了。」

芝子垂下頭。

「長輩們不會過來,事情完全交給我們辦。」

芝子看著窗外,忽然吃一驚,原來天還未黑透。

這一天怎麼會這麼長!

「早點休息,還有許多事等著我們做。」

半夜,芝子起床嘔吐,整個人蜷縮成一團,四肢不能伸展。

她怕倒下來,第二天沒有力氣做事。

你是誰,為什麼哀傷,你不是申家一名雇員嗎,東家的事與你何關?

一清早,大家還是全起來了,周律師預備了黑衣裳,正在分發。

陸管家趕到。

大家都沒有說話,取了衣裳去換。

避家說︰「慢著,元東那邊需要人,芝子,你去看他。」

芝子點點頭。

她露出一絲笑容,「帶一小瓶威士忌去。」

他們出門才發覺目的地是同一間醫院,只是申元東在西翼,而申經天在南翼。

到了大門,他們才分手。

申元東仍在深切護理病房。

芝子穿上消毒衣進去。

他還沒有心情喝威士忌加冰,但是睜開眼楮,看到芝子,輕聲問︰「沒有同我送花來?」

芝子強笑,「要待明年花開時,才能給你送花來。」

「那麼,你要記住了。」

醫生在一旁,躊躇滿志,洋洋得意。

他的病人可以存活了。

忽然申元東問︰「經天呢,經天還在睡懶覺?」

羅拔臣向芝子施一個眼色,芝子支吾一聲。

醫生說︰「芝子,下午再來看他。」

申元東抗辯︰「讓芝子再陪我說多幾句。」

醫生出去了。

芝子見那副樸克牌仍然在茶幾上,取餅來,洗了洗,發了兩張給他,一打開,仍然是兩張愛司,一張紅心,一張黑桃。

真是難得的好牌,一連三次如是。

她握住元東的手,替他理了理頭發。

他輕輕自嘲︰「可是像只骷髏了。」

芝子低聲答︰「想長肉,還不容易。」

元東長長吁出一口氣,「那批學生名單,看樣子會用得著。」

芝子回應元東,「這一定是班勤力的好學生。」

「說好我們三人一起去旅行,去阿爾及爾的坦畿亞可好?」申元東問。

「不是法國羅華釀酒區嗎?」芝子反問。

「去,叫經天來,我們馬上研究去處。」

這時一名看護走進來,同申元東說︰「你女友真正愛你,不眠不休駐守醫院,難怪你康復得那麼快。」

元東忽然傻笑。

他削瘦的臉頰上全是皺紋,芝子忍不住伸手去撫平。

這時,周律師推門進來,滿面笑容。

「元東,醫生的報告非常樂觀。」

元東答︰「我真幸運。」

「元東,我想與芝子說幾句話。」

周律師與芝子走出病房。

「還沒有向他說?」

芝子啞口無言。

「你還未找到機會?」

芝子遇到了一生中最艱難的任務。

「我也覺得至少要待他離開深切治療病房才說。」

芝子點點頭。

「芝子,經天的母親還是來了,住在酒店里,你可願意見她?」

芝子答︰「我立刻去。」

是個下雨天,夏季還沒有結束,已經風大雨大,打傘也沒用,褲管濕漉漉。

申太太在酒店套房鸏喝下午茶,她穿黑色裁剪熨貼的黑色套裝,一看就知道一早備下,大家族少不了這種場合,黑套裝也是必需品。

她很鎮定,替芝子斟茶,問她要幾顆方糖,像朋友敘舊,絲毫沒有失態。

老式婦女最喜呼天搶地,申太太一直維持尊嚴,也許,太過莊重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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