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刻叫阿路陪你去看醫生。」
「午餐……」
「我來做好了。」
司機一看,「咦,足踝腫了,可大可小。」
他送廚子往醫務所,芝子幫女佣拾起菜蔬搬到廚房。
有幾只桃子摔爛了,芝子不舍得扔,連忙吃掉。
女佣問︰「午餐煮什麼?」
「煮個羅宋湯吧,那時一個人,做這個湯最方便,一鍋湯連面包吃足一星期。」
女佣駭笑,「不膩嗎?」
「只覺美味,怎麼敢嫌三嫌四。」
「芝子你真好。」
元東下樓來,「什麼事?」
「來,元東,幫手切蔬菜。」
「也好,我來學。」
一鍋肉湯,很快炖香。
芝子想起童話中狐狸炖石頭湯的故事,她輕輕說︰「一只狐狸,煮了一鍋開水,放進幾塊石頭─」
元東接上去,「它說︰‘這鍋美味的湯,假使有塊肉就好了’。旁邊好奇的狼便加進一塊肉,它又說︰‘假使有蔬菜,便更好吃’。又有小鹿、白兔替它加進菜蔬,結果湯炖好了,‘多麼美味的石頭湯啊’狐狸說。」
芝子笑了。
「這個家本來也是一鍋石頭湯,芝子,你帶來了材料。」
芝子連忙擺手,「不敢當不敢當。」
他們把午餐搬到花園去吃。
元東忽然嘔吐。
芝子說︰「啊,這樣難吃。」
元東忍住笑嘆口氣,「去叫醫生。」
芝子點點頭,扶元東進屋坐下,立刻打電話叫羅拔臣醫生。
司機與廚子回來了,一大班人圍著申元東團團轉。
會挑選他嗎?
當然不,失去健康,比一無所有更加痛苦,人家可以重頭開始,他卻不行。
醫生趕到,安慰芝子,「情況可以控制。」
阿路輕輕說︰「我去找經天回來。」
芝子詫異,「你知道他在哪里?」
阿路有點尷尬,「我找找看。」
芝子馬上醒覺,也許探訪受傷的朋友只是藉口,他真正去的地方,有點曖昧。
司機出去,芝子本來想偷偷跟著去,搗蛋地拆穿經天,可是她需要留下來照顧申元東。
醫生診治過之後說,「放心,讓他多休息。」
芝子點點頭。
經天匆匆返來,與芝子招呼過,立刻去看望他小叔。
第七章
半晌他下來。
他說︰「這陣子他太勞碌了。」
「也不過是外出散散心。」芝子感喟。
「可是他動了心,這對他身體來說是很大的負擔。」
芝子輕聲說︰「但是,他根本沒有心。」
「這里的心,是指情緒。」
「你看,中文多復雜。」
「傷了心,心情壞透了,窩心,熱心,一顆心冷下來。破碎的心,弱小的心……都同一顆心有關,七情六欲,都算上心的帳。」
「心還有債。」
「西方人替一顆心畫上了雙翼,隨時會得飛走。」
「疑心,」芝子說︰「失心瘋,心結解不開來,啊,全關乎一顆心。」
「其實心髒不過是一只唧泵。」
「可是,它一定有某種奇妙的作用,牽動了情緒,所以洋人常說︰跟隨你的心。」
「你可見過真的心髒?」
芝子搖頭。
「可以捧在手心里,羅拔臣醫生說,切除後仍能跳動,似有獨立生命。」
「心的確是生命的依據。」
「相信你的心,芝子。」
芝子一愕,什麼?
「芝子,你可願意跟隨我?」
芝子輕輕問;「去哪里?」
「天涯海角,芝子,我們流浪天涯。」
芝子看著他。
「我會使你快樂。」
芝子微笑,「這一點我可以相信,女生們一定對你有口皆碑。」
「芝子,你可是需要保障?」
「經天,我一听見居無定所便恐懼得渾身戰栗,我終身盼望便是有一個永久地址,穩固的家,我是一個孤兒,天涯海角對我來說,毫不浪漫,兼且可怕。」
經天被她說得笑起來。
芝子溫柔地撫模他頭發,「你還未決定安頓下來,拖著個女生,多不方便。」
他握著她的手,「你會等我?」
芝子故意說︰「等到什麼時候?這樣吧,我一邊讀書一邊做事,有空看看你進展如何。」
經天也笑了。
芝子問︰「你剛才去什麼地方?」
「口氣像一個母親。」
芝子笑,「不像妻子已經很好。」
經天說︰「你不會與小叔這樣調笑。」
芝子答︰「這是你的特權。」
「我訪友後去了一個人工潛水箱接受訓練,看看身體可以去到什麼樣的壓力,而且,不帶氧氣,潛泳五分鐘。」
「危險。」
「我成績斐然,你可以放心。」經天說。
「仍然要當心。」芝子說。
「事事小心,步步為營,芝子,一個年輕人若真能做到那樣,也十分可悲。」
「你的話真多。」
「芝子,你最了解我,答應等我。」
「我自己朝不保夕,怎樣等人,你還是保持自由身吧。」
說到這里,芝子抬起頭。
喚人鈴響,元東叫人,芝子趕去招呼,他想喝威士忌加冰。
芝子立刻斟給他。
「芝子你對我最好。」
芝子微笑,「縱容你呀。」
他像是極之口渴,乾了一杯,「再給我一杯。」
芝子連忙幫他斟上。
「沒有酒,更不知道時間怎麼過。」
「這是過渡時期,喝多些無妨,將來痊愈了,可不能放縱。」
那天傍晚,芝子听見有人在院子里絮絮細語,沒進屋來,又似有說不盡的話,這會是誰呢?
她好奇地走到園子探望。
她听到一男一女正在說話。
男的是經天。
女的有一頭長頭發,漆黑烏亮,但是整排發梢卻染成深紫色,非常特別。
他們背著芝子,芝子坐在不遠的樹蔭中。
「是,我決定了。」是經天的答案。
女方說︰「我走了以後,不會回來。」
「我知道。」
「你不予挽留?」
經天不出聲。
「你不再認得我的聲音,你不再憐惜我的眼淚。」
女子聲音非常淒酸,令芝子動容。
但是申經天無動于衷。
芝子學得一個教訓,要是她也遇到同樣情況,千萬不要求情,走就走,不要再回頭說些什麼。
此刻,她低下了頭,物傷其類,她為那女子難過。
「你已經變心。」
呵,又同一顆心有關。
心變了,無可挽回。
「听人說,你愛上你小叔的伴侶。」
芝子瞪大雙眼,不敢透氣。
這在說誰?
呼之欲出。
芝子一動不敢動,後悔出來偷听,真沒想到會牽涉到她。
申經天仍不出聲。
「你與小叔爭一個女子?」
經天忽然輕輕說︰「你走吧,不要講太多,言多必失。」
「听說,她不過是個女佣人。」
經天拉起她的手,牽到門口,輕輕說︰「再見。」
那女子揚一揚長發,也不再說話,悄悄離去。
芝子一個人呆坐樹叢,看著申經天回轉屋鸏。
她心里想︰「女佣人!」
受雇來到申家,管頭管尾,做些雜務,叫她走,補三個月薪水已經了不起。
她黯然,是,這就是她的真實身分。
同其他幸運的女孩子不同,她們父親是某人,母親又是名媛,父兄叔伯都有來歷,清清楚楚交代。
她什麼都沒有。
很久很久之後,女佣出來澆花,看見芝子,「咦,你怎麼在這里,快進來,等你說話呢。」
只見經天與他小叔不知在討論什麼。
經天喜歡啤酒,面前已有好幾只空瓶。
芝子輕輕走過去。
她不說話,替他們收拾一下,把坐墊拍松一點,放在元東腰後。
又走到廚房,取出水果,她吃起桃子來。
不發一言,申元東卻覺得無限溫馨。
「在說什麼?」芝子輕輕問。
「風花雪月,教壞小叔。」
「元東不是任何人教得壞。」
經天說︰「傍晚,我想帶小叔去參觀灣區夜生活。」
芝子笑,「那我可不方便去。」
「我想不會有問題,我們不過是到山頂去看日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