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明忽然問︰「如果不是因為子貴的緣故,我會認識你嗎,也許,在一座博物館,或是一個酒會……」
「不,」秀月慘笑,「我惟一出沒之處是富有男人留連的地方,你沒有資格。」
開明微笑,「不要再自貶身價,你我就快成為世上最大罪人。」
秀月也笑了,可是臉上一點笑意也無。
開明用手將她的頭發攏向腦後。
秀月握住他的手,「你肯定沒有認錯人?」
「這次肯定沒有。」
「那麼,讓我們回去吧。」
開明付了帳,陪秀月走到門日,她的機器腳踏車就停在門口。
「有無額外頭盔?」
秀月恥笑他,「到了這種田地,還拘泥于細節,真正要不得,來,用我的頭盔好了。」
開明無地自容。
他坐在秀月身後兜風,秀月帶著他四處飛馳,終于停在泰晤士河畔。
開明把臉靠在她背上,「河水是否污染?」
「同世上所有濁流一般。」
「據說也還有清泉。」
「你不會想去那種沒有人煙的地方。」
秀月又把車子駛走。
回到寓所,秀月斟出香檳,遞一杯給開明,才把水晶杯擱到唇邊,電話鈴就響了。
開明似有預感,「別去听。」
秀月沉默。
「只當還沒有回來。」
秀月卻說︰「要解決的事始終要解決。」
她取起听筒,才喂了一聲,已經抬起頭來,表示許開明完全猜中來電者是誰。
秀月輕輕把電話听筒放在茶幾上,按下擴音器,那樣,許開明亦可听到對方說些什麼。
那是子貴的聲音,平靜中不失愉快︰「秀月,還好嗎?」
秀月若無其事,「什麼風把你聲音吹來?」
「忽然掛念你。」
秀月笑,「這倒是巧。」
她們二人聲線極其相似,驟听宛如一個人在那里自對自答,氣氛十分詭異。
「秀月,」子貴說下去,「我倆是孿生子。」
秀月詫異,「緣何舊事重提?」
「我今日自醫務所回來,第一個就想把消息告訴你。」
秀月驀然抬起頭來,「是好消息吧?」
「是,孿生子,預產期是年底。」
秀月雙目與開明接觸,眼中流露無限無奈,她隨即問︰「開明知道沒有?」
「還沒有,我頭一個想告訴你。」
「替我恭喜他。」
子貴說︰「事實上他此刻在倫敦,你遲早會見到他,他會來探訪你。」
「是嗎,迄今他尚未與我聯絡。」
「稍遲我會打到他旅舍去。」
「恭喜你,子貴,有什麼事要我幫忙,請勿遲疑。」
第八章
子貴忽然笑了,「勞駕你高抬貴手。」
「你是什麼意思?」
「你會做什麼,別越幫越忙就好,秀月,祝福我。」
秀月低下頭,「我由衷祝福你母子。」
電話掛斷。
秀月把杯里的酒一飲而盡,再斟一杯,站起來,面對牆壁,很溫柔地說︰「我想你最好回酒店去听電話,然後,馬上趕回家去。」
開明不語。
子貴分明知道他在這里,故此電話尾隨而至。
那樣苦心斗爭,根本不似子貴,可見一切都是為著他。
他再開口之際,聲音已經沙啞,「你說得對。」
秀月仍然沒有回過頭來,啞然失笑,「時間統共不對,有緣無分,再說,你我尚有良知,不是一對狗男女。」
再回轉頭來的時候,她淚流滿面,可是許開明已經走了。
開明回到酒店,更衣淋浴,收拾行李,訂飛機票,一切辦妥,子貴的電話來了,料事如神的她知道他辦這些事需要多少時間。
開明裝作十分驚喜的樣子︰「我馬上回來。」
幣上電話坐在靜寂的酒店房里良久,自覺是天下最孤寂的一個人,然後他鼓起勇氣,出門去。
餅一兩個月子貴月復部就隆起,不過不肯休息,照;日上班,十四周時已經知道懷著雙生子,許太太大樂,特地回來替他們打點一切。
子貴與婆婆甚為親厚,對她的安排統統表示歡迎,言听計從,許太太心滿意足,每日加倍努力張羅。
開明索性放開懷抱,任由母親替嬰兒訂購衣服鞋襪小床小台,以及托人尋找可靠保姆等等。
「我是一定會留下來替你打點一切的,你放心。」
開明想說他一點也沒有不放心。
許太太每次都陪著媳婦到婦產科醫生處檢查,子貴看醫生陣仗龐大,有時邵令儀也一塊去見習,許太太愛屋及烏,稱她為大小姐,又替媳婦撐腰說︰「現在我就是子貴的親娘一樣,」加上準父親開明,把候診所擠個水泄不通。
到後期又問子貴可需到外國生養,子貴立刻搖頭,許太太于是更安心部署一切。
家里人忽然多起來,開明覺得安全得多,反正總有人在說話,他不必開口,更多時間做獨立思考。
他母親說︰「已進入第七個月,子貴體重已增加幾達二十公斤,她怎麼還不告假。」
開明答︰「她自己是老板,向誰告假。」
「身體應付得來嗎?」
「她自有分寸。」
「你勸勸她。」
開明很怕與子貴單獨談話,是他做賊的心虛對子貴那雙洞悉一切的雙目有所畏懼。
他希望孩子快些降世,名正言順可以眼皮都不抬地閑閑地道︰「孩子的媽,如何如何……」
日子近了,許家真正開始忙碌,保姆也已經上工,女乃瓶爿‘始堆起來,小衣服一疊疊那樣買,許太太逐件欣賞,會情不自禁興奮地飲泣。
預產期前三個星期,一日,子貴來敲開明房門︰「是今天了。」
開明惺松地問︰「你怎麼知道?」
「有跡象。」
一看鐘,是清晨六時。
「別吵醒媽媽,讓她多睡一會兒,我去把住院行李拿出來。」
「由我打電話通知醫生。」
開明辦妥一切,出來照顧子貴,發覺她已經梳洗完畢,換好衣服,坐在那里喝牛女乃看早報。
能夠這樣鎮靜真是好。
開明說︰「醫生叫你立刻迸院。」
子貴抬起頭來微笑,她胖了許多,皮膚依然晶瑩,輕輕說︰「我看完副刊馬上動身。」
開明坐下來,他倆的感情像是回復到早期剛認識之際那般純真,他問她︰「專欄有那麼好看?」
「是呀,若今日不能自手術室里出來,也叫看過副刊,你說是不是。」
開明溫柔地說︰「你不會出不來的。」
「是,我也那麼想。」
他握住她的手,「拜托了。」
「別客氣,讓媽睡到九點半吧,這一覺之後她恐怕有一陣不得好睡了。」笑得彎下了腰。
開明送她入院,醫生趕來檢查過,定了下午三時正做手術。
子貴說︰「你去上班吧,我正好睡一覺。」
「我回去叫媽來陪你。」
「把令儀也請來。」
開明笑,「再請多一名,你們可以搓麻將。」
「對,由你通知秀月。」
開明好久沒听見這個名字,不由得一怔,半晌攤攤手,「我不知她在何方。」
「不在倫敦,就在巴黎。」
「來不及打這場麻將了,你知會她吧。」
在車子上,開明想到去年初見秀月時,也是這種天氣。
他伏在駕駛盤上良久,才開動車子。
許太太得知媳婦已在醫院里,不禁嘩然,出門時連鞋子都穿錯。
開明並沒有去上班,他得替女士們張羅吃的,他帶著保姆去買點心水果糖。
時間比他想象中過得快,子貴被推進手術室一小時後一對嬰兒便由看護抱上來。
許太太榮升祖母,急不可待伸手去抱,一看嬰兒的小面孔,怔住,張大嘴,說不出話來。
開明嚇一跳,怕有什麼不妥,連忙探頭過去。
誰知許太太喃喃道︰「弟弟,這不是弟弟嗎,兩個弟弟!」
開明一看,果然,嬰兒五官與他記憶中的弟弟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