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歡倏忽回過神,赧然一笑。「阿姨不知道你會掉這麼多頭發……」
「對不起,嚇著你了。」念荷垂首,歉然說道。
一陣心酸倏地掠過若歡的心頭。「念荷,快別這麼說。」
她顫抖地說,眼眶已泛紅。
「阿姨,你別難過,我已經習慣了,這是血癌會有的癥狀……念荷輕輕握住她顫抖的手。
天哪!敝不得念荷一直不肯讓自己為梳頭發——她,一個年僅八歲的小女孩,這一路的苦痛到底是怎麼捱過來的?而即使在此刻,她都堅強地反過來安慰自己……
「再不去浮潛,天氣就要轉熱了;」念荷提醒道,她們最怕在大太陽底下活動了。
「好,我們現在就去。「若歡偷偷拭去眼角的淚,披上浴巾,牽起念荷有小手,直往海邊走去。
一走近沙灘,兩人即看見雲天正躺在涼椅上悠哉游哉地喝著椰子水。「喏,今天的魚又有口福啦!」看著她們走來,他對念荷甩了甩手中的一條吐司。
「爸爸你真好!」念荷笑著接過雲天手中的吐司,旋即說道︰「我要去浮潛了,你們要不要一起去?」
雲天輕扯著她的馬尾巴,笑了一笑。「你這個勢利的小表,得了好處之後就不甩老爸啦?」
念荷嘟起小嘴。「小魚們都餓了嘛!」
「好好好,你快去喂魚,我們隨後就來。」還是若歡了解她。
「你們要快來哦!」念荷說著,拎起吐司,一轉身就已沒入海面。
眼見念荷已遠去,雲天這才收起笑容,忙不迭地從涼椅下抽出一張報紙遞給若歡。
她的目光,立即被幾個碩大的黑體字攫住︰
台灣富商雷盛名下 款被情婦方婕潛卷一空
雷氏企業集團陷入空前的財務危機之中……
若歡先是一陣驚愕,然後,她慢慢放下報紙,漠然一笑,冷冷地道︰「報應,真是報應!」
「听台灣商界的人說,雷盛正在極力尋找你的下落,希望你能大張旗鼓,重振雷氏企業雄風。」雲天說。
「他未免也太看得起我了。」若歡搖搖頭,頗不以為然。
雲天詫異地望向她。「難道你要眼睜睜看著雷氏龐大的產業沒落殆盡?」
若歡聳聳肩。「那不關我的事。」
「可是他畢竟是你的父親,你怎麼忍心讓他的畢生心血毀于一旦?」
「這是他咎由自取。」她的眼中冒出仇視的火光。「我相信這是老天爺對他的懲罰。」
「若歡,你……」雲天難以置信她會有此反應。
「別再勸我了,上天沒有要他一命償一命就已經算是厚待他了。」
雲天頓覺啞口無言,有時候他不得不承認,若歡的確是一個頑冥剛烈的女子,而這一切,又都是她那個不安于室的父親所間接造成的……
遠處,念荷正浮出海面,奮力朝他們揮手。
「念荷在叫我們‘下海’了。」若歡說道,亦揮手回應,適時中止了有關雷盛的話題。
「那我們就‘下海’吧!」雲天站起來,輕嘆了一口氣,隨即和她並肩走向湛藍的海洋。
「若歡,你的電話!」雲天朝浴室喊道。
若歡旋即頂著一頭濕發出來接听。
「若歡,我是趙媛。」彼端傳來熟悉的男聲。
「啊,你這樣光明正大地打電話來打我,不怕同時會打翻兩個人的醋壇子?」若歡笑道,淘氣地對著坐在沙發上看報紙的雲天扮了一個鬼臉。
「今天的報紙你看過沒?」他沒心情和她說笑,直接切入正題。
「看啦!」她輕松答道。
「想不想回台灣看看?」
「不想。」她答得簡潔有力。「雷氏垮都垮了,就算我回去又有什麼用?而且,我壓根兒就沒想到要回台灣……」
「你听我說,雷氏並沒有垮台,只不過是一時之間資金周轉不靈……」
「那就更沒有理由找我了,」若歡截斷了他的話。「你知道從我身上是榨不出什麼錢的。」
「但是你的智慧才干卻是雷氏最大的資產!」趙嬡忍不住吼了起來。「雷盛具有身為一個頂尖企業家的敏銳直覺,我知道他不會看走眼的。」
「是嗎?如果他的直覺夠敏銳,那麼當初就不會看上方婕那樣的女人了。趙媛,你也未免太高估他了。」若歡毫不留情面地批評道。
「若歡,現在不是談論雷盛私生活的時候,而且雷氏的財務危機……」趙嬡苦口婆心,只盼能使她改變心意。
「對不起!我對這個話題不感興趣!」若歡再一次截斷了他的話。「你難道還不明白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嗎?一個人若不能對感情負責,那麼他的所作所為就自然流于虛偽矯節,這種人根本不值得我去同情!」
「若歡,你身上流著雷家的血,你不能這麼絕情呀!」趙媛仍不肯放棄。
「我並非絕情,只是不濫情。」若歡冷冷地應了回去。
「若歡,無論如何,你是雷氏最後的希望,請你慎重考慮……」他的語氣幾近懇求。
然而,她一點也不為所動。「請他另請高明吧!」
「若歡——」
「你就別再白費口舌了,再見!」砰的一聲,她掛斷了電話,臉上的表情看不出情緒。
雲天從報紙里抬起頭來,似笑非笑地說︰「你拒絕人的口才堪稱一流。」
「只要有充分的理由,每個人的口才都會是一流的。」若歡說著,軟綿綿地躺進沙發里,這才發現水珠正不斷自額際滴落,肩頭和胸前早已濕成一片。
她倏地驚起,大呼︰「糟糕!我頭發上的泡沫都還沒沖掉呢!」
鈴鈴鈴——
電話聲又響起。
「趙嬡的電話我不接。」若歡說著,已三步並作兩步奔進浴室。
半晌,若歡又喊她。
「怎麼啦?」若歡從浴室探出頭來。
「是趙如眉,從台灣打來的。」
若歡大吃一驚,隨即拿條大毛巾包住頭發,忙不迭地奔出浴室。
「眉姨,近來可好?」自從上次如眉自法返台後,若歡就一直不大放心她在雷家的生活。
「我現在每天吃齋念佛,生活過得很平靜。」如眉的聲音溫柔平和。
「那就好。」她松了一口氣。
「活了大半輩子,現在才領悟到平靜、平凡、平實原來才是生活的至福,世間的財富名利不過都是一時的假像……所幸我現在已經掙月兌出的桎梏了,唯獨對紫菱的死始終不能釋懷……」如眉平靜地陳述著。
「眉姨,我不懂得佛理,但我想你的懺悔對我媽的死亡來說應是最大的尊重與安慰。」
「但願如此——對了;雷氏陷入財務危機的事你听說了吧?」
「听說了。」
「雷氏內部現在亂成一團,我真希望你能暫時回到雷氏以穩住軍心。」如眉語重心長。
「雷氏有雷盛坐鎮就夠了。」若歡淡淡答道。
「若歡,你不知道,你爸爸他在三個小時以前看到新聞界對他不利的報導之後,就氣得中風了。」
若歡握听筒的手倏地一緊。「中風?」
「是的,他現在半身不遂,人正躺在醫院里。若歡,老天對他的懲罰已經夠了,你就原諒他吧!」
「眉姨——他如此無情無義,你為什麼還待他這麼仁慈?」一時之間,若歡心亂如麻。
「因為仇恨是毫無意義的行為。當你開始仇視一個人的時候,仇恨就已經在你的心里生根發芽,並且隨著時間的逝去而日益壯大,最終勢必蒙蔽了你自己的眼,讓你看不清事情的真相……」
若歡沉默半晌後,緩緩說道︰「你是說我被仇恨所蒙蔽了?」
「從某一方面看來,是的。」
「但是,我不能面對他,因為一見到他我就會想起媽媽……」若歡輕輕道出了心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