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雲天和她合力把二十幾公斤的器材放進後車廂。
「老天,我真懷疑憑你一個女生怎能背得動這些笨重的器材?」雲天問道,站在車旁模索著鑰匙。
「當然,背這些器材會有肩膀受傷和脊椎疼痛的職業病,」若歡無可奈何地聳聳肩。
「不過,這些並非因為性別才產生的,而是每個攝影工作者都必須面臨的隱憂。」她彎進駕駛座旁的位子;
「為什麼不選擇輕松一點的工作?雲天說著坐到她的旁邊,發動引擎。
「為什麼你不放棄珠寶工作?」她反問。
「因為我愛我的工作啊!每次看到那些埋在地底下不起眼的石頭,被琢磨成耀眼璀璨的寶石時,心里就有說不出的高興。」他把排檔換到倒車檔,用他一貫的悠閑慢慢把車倒出停車位。
「一樣的道理,我也熱愛我的工作。」若歡說。
「看來我是遇上一個工作狂了。」他笑道。
若歡轉頭看著他。在曼谷的夜色里,他飽滿的額頭、挺直的鼻梁和線條剛硬的側臉,煥發著一股神秘魅惑的成熟氣魄。
「對了,你怎麼會到泰國來?」
「為雜志社拍攝這一季的泳裝照片。
「到哪里拍?芭達雅?還是沙梅島?」
「普吉島。」她閉上眼,開始感到疲累。
「天!距離這里有一千公里呢,你怎麼去?」左雲天驚訝地瞥她一眼。
「唐莉要是良心發現的話會來接我的,我想她現在八成還待在曼谷適合的模特兒。」
「唐莉?」
「噢,她是我在法國唯一的台灣朋友,也是工作上的伙伴。」她含糊不清地說著,長時間的疲勞使得她的注意力不太集中。
「她也是個攝影師?」
「不,她是化妝師……」
「于小姐——你沒事吧?看你的精神不大好。」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家還有客房可供你休息。」
「不,謝謝你的好意,你只要把我送到一家安全又干淨的飯店就好了。」她在西方國家就算是學得再開放,也不可能和一個只見過兩次面的三十五歲男人回家。
「你不信任我?」
「這不是信不信任的問題,而是原則……」她已累得無法解釋清楚。
半個小時後,左雲天將車子駛進曼谷郊區一幢別墅的車庫里。這個迷糊的小女人已經累得不省人事了,他實在不放心再把她丟在一家她全然陌生的飯店里。
「于小姐——」他輕拍她的手臂。
「我們到了嗎?」
「是啊!你是要我把你抱進去,還是自己走進去?」
「听起來自己走進去好像還比較容易些。」若歡嘆口氣,轉身打開車門。
雲天繞到後車廂,把攝影器材一件件搬出來。「不要擔心你的器材,我會幫你拿進去。」
若歡站在車庫前,望向房子。「這是你家?」
「顯然你的觀察能力還沒有變遲鈍。走吧,我們進去。」
她微微蹙眉。「我今晚已經夠麻煩你了,不想再成為你的負擔。」
「你沒有成為我的負擔,于小姐。家里有空房卻還把你送去住飯店,這不是我左雲天的待客之道。」他溫和但專制地宣稱。
「可是……我們孤男寡女的。」她猶豫不決。
「哈哈哈!」他輕聲笑了起來。「原來你怕的是這個?那我叫女管家陪你睡總可以了吧!」
「你保證絕不偷越雷池一步?」
「以人格擔保。」
若歡環視四周一圈,這個高級住宅區里方圓三公里內肯定不會有任何飯店了。看來,她沒有第二條路可供選擇。
「好,就相信你一次,誰叫我‘誤入虎口’呢?」
「你這張小嘴倒是挺不饒人的。」他頗具興味地看著她沐浴在前廊微弱黃燈里的倔強面容。
他直接帶她到客房去。他把燈打開,房里頓時綠意盎然,到處都是盆栽和爬藤類植物,就連床頭也擺著幾盆迷你型的仙人掌。
接觸到若歡不解的眼神,雲天道︰「放心,你並不是置身在植物園里。」
「這……真的是給人住的?」她懷疑地望著他。
他走向床畔。「當然!你看,這是貨真價實的床,這是枕頭和被單,那邊還有一張小書桌和藤椅,這不是給人住的還給誰住?」
「可是,那麼多的植物……」
「你怕它們吵你?」他促狹地問。「放心,我保證它們是全世界最安靜的朋友——或者,你不習慣與植物為伍?」
「不,我只是太驚訝了,你把房子布置得像天堂一樣。」這是肺腑之言。她還不曾見過如此生氣盎然的居住空間。
「謝謝,我會銘記在心。」這是她對他的第一次贊美。他忍著不去接觸到她那令人怦然心動的直勾勾眼神,怕一不小心就要喪失了自制力。
她在房間內走了一圈,很滿意地坐在藤椅上。「對了,謝謝你今晚到機場接我,要是沒有你,我真要露宿街頭了。」
「好啦,別說這些了,你還是早點休息吧,盥洗室在走廊盡頭的右手邊。」雲天說著,忍不住打了一個呵欠。
「晚安。」她說。
「都要天亮了——你還是早點睡吧尸三更半夜被她的電話吵醒,現在他也快撐不住了。
「哦,對了。」若歡突然發聲。
已走到門口的雲天回過頭來。「還有什麼事?」
「你有沒有安眠藥?」
他搖搖頭,關心地問︰「睡不著?」
「我有習慣性失眠癥,通常都睡得不太安穩,希望不會打擾到你。」她愧疚地說。
「你放心,我睡到天塌下來都不會醒的。」
「那我就放心了,晚安。」
他輕輕替她帶上了房門。
三個小時後,左雲天恨不得自己真正應了那句「睡到天塌下來都不會醒」一把他吵醒的尖叫聲,足以使沉睡百年的睡美人,在還來不及等到王子初吻的時候,就被驚醒。
他本能地從床上坐起來,然後跨出臥室門,走向客房,準備好好教訓這個破壞他睡眠的人。
但他卻發現若歡跪坐在床上,她的手臂保護地環住自己,茫然地瞪著被早晨的微風吹動的窗簾,她漸消的尖叫聲仍毛骨悚然地回蕩在空氣中……張張地找鞋穿。
第二章
若歡看見自己坐在一列急馳的火車上,悠閑地欣賞著窗外法國南部恬適的田園風光……突然,一襲白紗飄近窗前,紫菱的臉亦隨著出現,她的膚色似雪,眼中的陰郁猶比夜色深沉,嘴角掛著一抹恍惚的微笑,雙手像是一對天鵝的翅膀,不斷拍擊著玻璃窗……媽媽想進來呢!她欲拉開窗戶,卻無論如何也拉不開,眼看著白紗愈飄愈遠,于是她心慌意亂地奔到最後一節車廂門邊,就看見紫菱的白紗漸漸被吸入雲里,她大叫︰「媽媽,你不要走啊!」隨即縱身跳下急馳中的列車……
若歡醒來的時候,尖叫聲剛自唇邊逸去。十二年來,她反覆地看見媽媽在夢中出現又消失,她絕望地想從這些夢境中掙月兌出來,可是她知道她不能夠,因為媽媽死得太不甘心。
就在她感覺到雲天出現在房門口時,她的意識已經回到現實之中。
「于小姐,你還真能叫呢!」雲天低沉的嗓音中透露著關心。
「對不起,把你吵醒了。」她歉然地低下頭去,把掌心的冷汗抹在睡衣上。「一個夢……我說過我通常睡得不大安穩,對不起。」
「你的夢一定很可怕。」
她轉頭看他,發現他正用沉思評估的表情打量她。
「不……它只是一個普通的夢。」她不認為對他說出這件事會是個好主意。
「願意談談嗎?」
她搖搖頭。「我只想把它忘掉。」
「也好。」他了解地點點頭,信步走到她身旁。「可以忘記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