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點頭應允︰「是的,少爺,請下樓用餐吧!」
對徐祿來說,這間房子除了少爺就剩下他們夫妻倆,除了打掃之外,他們平常也不會隨意到各房間走動,倒是請少爺下樓用餐反而是他比較關心的事。要是讓少爺餓著,或是飯菜涼了委屈了少爺,他可是會對不起已去世的老爺。
邁步往樓梯走去,解祁星回過頭問︰「祁辰回來了嗎?」他的語氣里盡是關心。
一听見「祁辰」兩個字,徐祿的眼底立刻出現一抹不屑,但他嘴上卻仍是恭敬地回答︰「二少爺還沒有回來。」
「喔。」語氣中難掩失望。
徐祿真是不懂,同一天自同一娘胎出生的兩位少爺,怎麼個性竟會是天壤之別?祁星少爺個性溫柔敦厚,自幼便善體人意,常能討老爺子的歡心,而祁辰少爺卻是自頑皮不受教,常氣得老爺子吹胡子瞪眼的。
直到現在,祁辰少爺仍是個性乖戾得緊,每天在五光十色的生活中打滾,不到半夜絕不會踏進家門,常常是一早便不見人影。唉!沒能把他教好,真不知道自己死後要拿什麼臉去見黃泉之下的老爺。
幸好還有祁星少爺!這是他多年來唯一感到欣慰的一件事。
祁星少爺是解家唯一的希望!
◇◇◇
二十七年前的陽明山上,人聲鼎沸的解家大宅。
杯光繽影,舞池香榭,喧鬧的談話聲中夾雜著此起彼落的恭賀聲。他們多數是政商界的達官要人,受邀來參加解家雙胞胎的彌月喜。
解氏是來自國外的神秘財團,雖然在台灣本土並沒有做任何投資,但卻對台灣的經濟有著不容忽視的操控性力量,為此,各界名人今夜不惜推支所有應酬來到位于荒郊野嶺外的解家,祝賀解家之主──解穆五十得子的大喜。
解家向來一脈單傳,本以為到了解穆這一代將會斷絕香火,卻沒想到在他五十歲這一年竟能喜獲麟兒,而且是一對雙生子!
這教解穆怎麼不眉開眼笑?一場豪門夜宴自是免不了的。
就著夏日的夜空,那天際仿佛滿布著黑色絨布上的燦爛星子,解穆當眾豪氣地替雙胞胎命名。
星辰,便是他們兩兄弟的名。
一對健康的男嬰被抱至解穆面前,他的眼神中夾雜著復雜的情愫,一半是期許,一半是珍惜,因為他們是他妻子留給他的最後禮物。
宴會退出後,解宅偌大的書房內,只亮著桌前的一盞燈。
坐在桌後的解穆,心中五味雜陳地翻閱著手中的族譜,守候在身旁的,正是徐祿。
「祿。」解穆勞心勞力了大半生,如今又加上喪妻之痛,本不應如此蒼老的面容上,此刻已是皺紋橫生。他略帶老花的雙眼眯成一條細縫,目光停駐在第十五代的解家族譜上頭,困難地開口︰「這是代表著懲罰退出了嗎?」
徐祿並沒有開口,但這已代表他的回答。很顯然的,他並不這麼認為。
解穆嘆了口氣,「那麼,為什麼兩皆平安呢?」
徐祿仍只是恭謹地站在解穆身後,不發言。
這一切若是上天的安排,問他徐祿也不會有個結果。
繼續翻閱著族譜,解穆的眉心愈發蹙緊。
第十五代,當時考中狀元的祖先解晉元推拒了皇帝的賜婚,衣錦還鄉準備迎娶自幼便和他如青梅竹馬般的丫鬟,卻在返鄉後驚愕地得知那女孩已死的消息。
當時家人和鄉民們只推說那女孩是因病身故,而他也信以為真,之後便在父母的安排下,與當朝丞相的千金結為連理。
一年後,丞相千金產下一名男嬰,全府上下均籠罩在歡欣的氣氛下。不料解晉卻在此時意外地從下人間的談話中,得知一個足以令他崩潰的事實。
「要是主母當年沒主張將懷有身孕的小靖處死以維護赴京趕考的少爺名聲,那麼今天解府也該有個兩歲大的小少爺了。」
乍听此消息的解晉元雙眼暴凸,無法相信這個事實。
他的母親,他最愛的女子,以及他尚未出世的孩兒……這教他情何以堪?教他今後有何面目示人?
最後他選擇自我了結,在他前途正好的二十八歲,並且在遺書中寫下︰為了處罰解家所曾經犯下的愚行,他詛咒今後解家香火必一脈單傳,至三十代後方休!
自此以後,直至二十九代,解家果真代代單傳,一胎男嬰產下後,不是父親就是母親跟著死去,若是嘗試再產第二子的祖先,不是胎死月復中,便是在次子滿月前,雙子必死其一。
漸漸地,便不再有祖先企圖做此嘗試。
解家世世代代皆謹守著這個教訓。
但奇怪的事發生了,在解家這受處罰的最後一代,卻莫名地產出一胎雙生子,而且均活過滿月……這一點令解穆頗為不解。
漸漸地,隨著男嬰的成長,解家人漸漸有了共識︰兩個解家後代中,將來必只有一人能存活下來繁衍下一代!
而將來可能存活下來的那名解家後代,所有的人一致認為︰絕不會是天性頑劣的小少爺,解祁辰,而是個性敦厚的解祁星。
「星,我們來比賽爬樹。」六歲大的解祁辰興匆匆地跑進解祁星的房間,卻看見他正和一個看來嚴肅的老師學英文。
「小少爺。」女佣氣喘地追趕而上,「不可以吵大少爺念書。」
解祁辰看了看女佣一臉歉疚地直對著老師道歉,再看了一眼與自己樣貌相仿、卻得成天關在房里念書的哥哥,他看見了他眼底的渴望。不由分說地,解祁辰沖過去拉著解祁星的手就往外沖,還撞開在一旁發愣的女佣。
才跑下樓梯,樓上女佣焦急的叫喚便自頭頂傳來。「不好了,小少爺帶著大少爺跑了!」
他們才剛跑進大廳,便看見大廳中出現兩名男僕,一個跨步上前便擋住他們的去路,強悍地分開他們緊緊相握的小手,硬是將解祁星帶回書房,將解祁辰關進自己的房間里。
面對被無情的分開,他們並沒有叫喊,只是不時地以眼神交流!
解祁星的眼中滿是歉意,而解祁辰的目光則是充滿恨意。
晚上,他們忙碌的父親終于回到家中,而那早已過了他們兄弟上床的時間。
解穆又馬上進入大書房中繼續白天未完成的工作。
半夜兩點,佣人們早已熟睡,解穆終于完成工作,他放下筆,收拾著桌面上的文件,眼角卻同時瞥見在昏暗的書房一角,有個嬌小的身軀正對著他瞪著圓大的雙眼。
「什麼時候進來的?」從那孩子不友善的眼神,只消一眼解穆便已分辨出站在那里的是他的小兒子解祁辰。
為什麼同樣是他的兒子,祁辰卻總是對他充滿著敵意?從在襁褓中時便是如此,不論他怎麼逗,祁辰不是不曾對他笑過;相反的,只要他一抱起祁星,他便會呵呵地對自己笑個不停。
漸漸地,解穆也就不再試著逗解祁辰。
然而,在解祁辰小小的心靈中,又是怎麼看待父親對自己的疏離的?
原本屈身蹲在書房角落的解祁辰,晶亮的眼神變得陰郁而封閉。
為什麼爸爸總是用這麼冷淡的口氣對自己說話?他曾經看過爸爸將祁星抱在手上舉向天空,那時的他絕不是像現在這種表情。
自己是不是做錯過什麼?為什麼總是得不到爸爸的一個關愛眼神?
見小兒子沒有開口,只是定定地望著自己,解穆嘆了口氣。「有事嗎?」難道這個孩子就這麼討厭和他說話?听見父親不耐煩的嘆息,解祁辰強自忍下哽咽的沖動。
沒想到爸爸連和他說話都嫌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