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過自助式晚餐後,趙如芸硬拉著方維揚晚泳。方維揚寧願待在房內,安安靜靜的一個人,也不願游泳;但看到趙如芸熱切邀請,他不便推辭。
到了游泳池畔,趙如芸的同事也三三兩兩地在游泳,換上泳裝的趙如芸,雖是嬌小玲瓏,但身材凹凸有致,尤其她的皮膚極有彈性,一看就知道是個健康的女人。
由于平時予人「趙大頭」的形象,所以剛更衣出來時,頗引起同事們的注目,紛紛驚贊,說她深藏不露。趙如芸被贊得陶陶然,她原意是要引起方維揚的注意,這一襲泳裝她挑選了好久,總算時間花得有價值。
她牽著方維揚,如美人魚似的一躍,跳入水中——
游泳池也是經過特殊設計的,在晚上,池底周圍皆有昏黃的燈光,而且在水底,還有輕柔的音樂相伴,所以,在這兒游泳,不僅是肢體的放松,也有听覺的享受。
經過水的浮力,方維揚亦有放松情緒的感覺;這幾年,他戰戰兢兢的,只許成功,不許失敗,為的是延續方家三代的家產。五年了,他好累,以往,他只敢在家中卸除白天的偽裝,尋回自我;今夜,雖人在外頭,但他卻有著前所未有的放松心情。他閉起眼楮,往事一幕一幕又從他眼前飛快地浮餅——父親、弟弟、章青……他生命中最深愛的人啊!他好寂寞、好孤獨,無伴又無依……
「怎麼不游了?在想什麼?」
趙如芸關懷的臉、輕柔的語調,那眼神……方維揚差點以為他看到了章青,他忘情地叫了一聲︰
「章青!」待看清眼前的人兒不是他朝思暮想的章青,而是直發齊耳、他的生意伙伴趙如芸後,他不禁為自己剛才熱情的呼喚感到訕然,及時補上一句︰「對不起,我認錯人了!」
精明的趙如芸並沒有忽略掉「章青」或「張清」這名字,更不會沒看到方維揚激動的神情;尤其是他事後欲蓋彌彰的表情。直覺上,她感覺這個女人——應該是女人——跟方維揚交情匪淺,更在她之上。她感到一陣醋意,但天生有戰斗意志的她,隨即又武裝自己。
「哎啊!原來你親密的戰友不止我一個嘛!你看看,明明是趙如芸,還錯以為是張清,誰是張清啊!我可以知道嗎?這就叫知己知彼嘛!維揚,走,我也不游了,我們到上面聊聊天。」
在平時,方維揚一定是輕描淡寫,再不然就是顧左右而言它地轉移話題;但今夜,他卻不排斥,或許是壓抑久了的情緒也需要排解,而且,又是在這樣一個可以放松的夜!
在趙如芸巧妙沒有壓力只願傾听的軟語鼓勵下,他娓娓道來。從山中服務隊的那個黃昏,至他們交往的點點滴滴,說得趙如芸亦深受感動——不是為他們的愛情故事,而是為了方維揚的深情——這樣的男人已經不多了,她又發現了他另一項優點!如果,假以時日,她也能擁有他的一片真情,那她真的是死而無憾;而她深信,「時間」是最好的治療劑。
今夜,對她與方維揚,都是情感增進的一大步,方維揚已經肯把他心底層最深的感情與她傾訴,表示對她有了信任,對她撤了心防;她想,是她乘虛而入的最佳時機……
躺在涼椅上,方維揚回憶過去種種,夜深了,天上的星子一閃一閃地眨著眼,好似他與章青擁有的山中那片夜空;今夜,他的心安息了,這樣地暢所欲言,把心底沉澱了好幾年的情感說出,他好放松。趙如芸是個很好的听眾,她知道什麼時候該靜默不多言,任他傾泄他的情感。呵!章青,你在哪里?我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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聯誼活動之後,趙如芸與方維揚走得很近,一方刻意地傾听,一方則無心地發泄。趙如芸不但漸漸掌握方維揚的行蹤,也逐漸走入他的心底世界,明白他的想法,揣測他的反應,只要是方維揚周圍的人、事、物,她都關心,她原本就是個精明俐落的女人,懂得進退拿捏的分寸。
方維揚所想的,反倒是單純多了。他只是認為他找到了一個談得來的朋友,一個可以將他桎梏多年的感情釋放出來的朋友,他可以跟她談父親的魄力,談他與維軒的手足之情,談他那冷清的家,談他與章青刻骨銘心卻無疾而終的感情;因此,方維揚的人也顯得開朗、活潑了許多。
是一個安靜、好夢正酣的星期日早晨,方維揚放了流瀉一室的音樂,他喜歡維瓦第的「四季」,高低起伏,各有特色,仿佛人生有時潺潺流過,有時又氣勢磅礡;只是,他的人生單調得連他都可以預見未來。
今天早晨,他打算整理行裝,明天他要到香港,然後前往深圳。是時勢所趨吧!雖然他無心拓展業務,但生意上來往密切,多多少少與大陸那邊會有某些生意上的接觸,再加上赴大陸的同業日漸增多,所以他有了這次的考察。
他打算利用早上時間好好整理一下,不假手他人,因為他要整理的不止是行李,還包括心情。對了!他還想擬一份遺囑,天有不測風雲啊!萬一他有什麼不測,他必須把財產狀況告知他那個柔弱無依、不問世事的母親——想到這里,他就有取消明日之行的沖動。
他一向沒有什麼企圖,只求能守成就好;但趙如芸常勸他說——在瞬息萬變的商場,沒有前進,就是後退,他們方家偌大的產業,曾名列十大排行,最近因許多後起之秀,漸漸的……
維揚,這不是淘不淘汰的問題,其實,現在的方家根業已穩,你就要創新、突破。目前看不出來,但再過個五年、十年後,你才想要做,那就晚了一步;先不說為你自己,你也要為你們後代子孫著想!趙如芸如是說。
後代子孫?他有嗎?這個趙如芸,精力旺盛、沖勁十足,也老是以為別人跟她一樣。方維揚相信她是一片好意,有許多事,他也相信她是出自好意,所以,他對她有點管家婆似的掌控、支配——雖然她做得不露痕跡,方維揚的心里有時還是會覺得訝異、不舒服。但,念在她是一片好意的情況下,他淡然了;因此,她的掌控變成了他想像中的關心,她的支配也成了他自認為的建議。
方維揚慢慢整理著,他的心也跟著波動起伏。人生真如白駒過隙,轉眼成空。那時維軒提囊赴日時,心情又是如何?唉!他發現自己竟有些「懼機癥」。
呵!不要再想了!每當憶及此,他都有著如「亂世佳人」郝思嘉說的那句經典台辭——「明天再說吧!」的逃避心情;但是,這些傷痛要他如何面對?如何消解?
他走出了房門,一到方維軒的房間。自他出事後,他很少來,頂多也只是模模看看,睹物思人,情何以堪哪?
方維軒的書桌上有一張他在墾丁頂著烈日拍攝的照片,仍是那分瀟灑不羈、懶洋洋的狂放;他撫模著照片上維軒燦然的笑臉——唉!維軒,誰知道……誰知道他這麼年輕就會失去生命?在他墜機的那一剎那,他想的是什麼?他心中可有牽掛?還有他望子成龍的父親,他可有壯志未酬,未能有兒孫滿堂、壽終正寢的遺憾?
唉!別再想了!別再想了!不能再想了……維軒那一雙帶笑的眼,似乎想訴說什麼……不可能,是錯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