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聳聳肩。把東西很快地整理好,擺出了一個「請」字的手勢。「走吧?」
「去哪?」
櫻庭皓司輕輕地吁了口氣,笑問︰「你這是想陳述你自己的念頭呢?還是在詢問我的意見?」
「什麼意思?」
「如果是前者,你要是想回家,我會馬上送你回家;如果是後者,我會告訴你,我很想去喝幾杯。」
無聊!她在心里暗罵,臉上卻莫名其妙地撲上了些微的笑意。
「喝就喝!我才不怕你咧!」
「好!有種!」他笑了。「放心,我不會對你怎麼樣的。朋友妻不可戲啊!你們中國人不是都這麼說的嗎?」見到他那略帶調侃的笑意,讓辰希不由得微微一怔!這還是她和他相處了這麼久以來,第一次重大的發現——原來,櫻庭皓司那始終沒有溫度的笑容,竟也會有重新點燃的時候……
兩個人面對面坐在小小的酒吧里,櫻庭皓司始終悶不吭聲。等到他喝了第三杯調酒之後,辰希這才終于隱忍不住了,開口打破了一直沉默的僵局。
「好吧!我承認。如果你要听我說實話,我只能說,你的鋼琴的確彈得很棒,真的!」在「領教」過了他那獨樹一幟、非常懾人的「鋼琴魔音」之後,辰希就不禁深受感動。而當初在自己心中對他的種種反感,也的確因此而減少了許多……反感是減少了,那……相對的呢?她根本就不敢再往下想……
「謝謝。」他撇了撇嘴,臉上卻沒什麼特別興奮的意思,只默默地又啜了口酒,緩緩地道︰「如果你是為了我的技巧而感動的話,其實,你這句話不應該對我說,而應該對我死去的父親說才對。我想,他會比我更高興能听到這樣的稱贊與恭維。」
听他竟這麼毫不避諱地談起自己的家人,辰希便也不免回憶起夏雷曾經跟她說過的事。她懷著一份同病相憐的情緒,好奇地追問︰「怎麼說?」櫻庭皓司把玩著酒杯,一臉苦笑。
「在日本,櫻庭家族可以說是一個赫赫有名的音樂世家,和望月家族並列為日本古典樂壇上兩大望族。
在我還很小的時候,我爸爸他就很希望我能夠承接這個衣缽,尤其在他和我媽離婚了之後,他更是把全部的精力都投注在我一個人的身上……」
講到這里,他突然打祝冷峻的面孔上,掛著一副「不堪回首」的表情。
「我記得,那是在我小學三年級的時候。有一天,我放學回家,發現家里被搞得亂七八糟!原本我還以為是家里遭小偷了,正在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卻在他們兩個人的房間里發現了我爸……」他頓了頓,將面前的酒一飲而荊「為了我媽嫌棄他賺的錢不夠多,我爸他竟然硬生生地將自己的小指頭給剁了下來……」
「啊!」辰希心頭驀地一痛,情不自禁地驚叫出聲!「從此,他不再踫觸鋼琴,但他又把一生的希望全都寄托在我的身上。你知道嗎?那種被人期待、卻又被一種深深的怨恨包圍著的感覺,對一個十歲不到的孩子來講,是一種多大的傷害、多大的折磨……」想起了自己的遭遇,竟然和他如此雷同。辰希不禁極為不忍地閉起了眼楮。
「我可以了解……」她輕輕地吁了一口氣,娓娓地道。「我從我媽身上感受到的也是一樣……」櫻庭皓司愕然地望著她。帶著醉意的迷人眼眸,竟一下子變得柔和多了。
辰希苦笑,寓意深遠地瞥了他一眼。
「也就是因為這樣,你才會對感情產生了那種不相信的感覺,對不對?」櫻庭皓司怔怔地望著她那美麗溫柔的臉蛋,神思竟不由自主地飄忽了起來……一時之間,他根本就忘了要去回答辰希的問話……多年來,他一直都躲在自己築起的城堡里不肯出來面對現實;幼時慘痛的經驗教訓,讓他將男女之間的感情,視如洪水猛獸一般,能躲多遠就躲多遠……而現在,面對著這麼一個能懂得他心思、能撫慰他創痛的女孩,櫻庭皓司那如冰山一般的心靈,竟一下子就融化在她那柔柔軟軟的笑容當中……但,極為殘酷的是,這女孩卻是個他所不能觸踫的對象!天!這簡直就是個老天爺設計好來折磨他的玩笑!他用力地甩甩頭。臉上又立刻恢復了那種毫不在乎、懷疑嘲諷、看透一切的漠然。
「相不相信又有什麼重要的?愛情說穿了也只不過是一種瞬間而又短暫的感覺罷了!只有像夏雷那種笨得夠離譜的人,才會把愛情說的跟神話一樣……」
「你不要這麼說好不好?」辰希心疼不已地望著他,心中竟突然涌起了想要撫慰他的念頭。「我相信,我相信你一定能找到一份真愛的……」
「哦?是嗎?」櫻庭皓司無聲地撇了撇嘴,拿著醉意朦朧的眼神掃了她一眼。「就像夏雷找到了你一樣?」她猛地一震!竟訥訥地接不上話。「我……」
「哼哼哼……那真要恭喜夏雷了!」他冷笑了數聲,冷然絕決地奚落道︰「希望你能夠讓我看到你們所謂的真愛,可千萬別半途而廢啊!」
「櫻庭!」辰希被他這話給激怒了!不單單只是為了要護著夏雷,也對櫻庭皓司把她和夏雷之間的關系,視為一種理所當然而感到非常地憤怒。
「為什麼你一定非要這樣蹂躪我們你才甘心呢?再怎麼說我們也總是你的朋友……」朋友!這兩個字就像是一把利劍般穿透了櫻庭皓司的心髒!是啊!他們就只是朋友而已……只是朋友……沒有用的……沒有用的……他的生命就像是個惡狠狠的詛咒,永生永世不得翻身……「再給我來一杯酒!」他對著酒保大聲地交代道。
「你已經喝得夠多了,不要再喝了!」
辰希極為心疼地喊道,連忙伸手想要去制止,卻被他很粗魯地撥開了。
「不要你管!」
這突如其來的大吼把辰希給嚇了一跳!臉上就像是被他打了兩個耳光似的,涌上了一股火辣辣的感覺。
如果說,情緒善變是一個藝術家專屬權利的話,那她總算是見識到了!但,辰希並不曉得,此刻,在櫻庭皓司那千瘡百孔的內心里,正有一場驚天動地的戰爭在開打著……「你走吧!我想……我想一個人靜一靜……」他把整個頭都埋進了自己縴長的手掌當中,顯得異常痛苦地大聲咆哮著。
「你走!你走!不要管我!」
她瞠目結舌地望著他,原本的茫然不解,登時都轉化成為一種極為龐大的憤怒!這算什麼?他要她來她就得來,他要她走她就得走,這到底算什麼……「好!我走!」她順手拎起了包包。剛剛才冒出來的那一點點對他的好感,此刻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不過,在走之前,我想要收回剛剛說的那句話。櫻庭,你知道嗎?我對你真的感到非常的失望!」
辰希恨恨地撂下話後,隨即便轉身奔出了酒吧。
不知道過了多久,櫻庭皓司才從沮喪和頹然的情緒當中緩緩地回過神來。他痴痴地望著眼前的酒杯發呆,臉上掛著異常恍惚的笑容……哼哼哼……你走吧!你趕快走吧!只要不再見到你,我心中那份不應該有的渴望、那份折磨人的期待,也就永永遠遠的不可能有機會出現了……他將酒保送來的酒一杯又一杯地灌進了嘴里,原本想讓它模糊的和意識,卻一反常態地愈來愈清晰……
等到櫻庭皓司終于把他的演奏專輯錄制好了之後,約定好要出發前往日本的時候也來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