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不知道自己闖了紅燈,一輛車險些撞上她。她听見大吼,听見刺耳的剎車聲,听見車胎磨擦著潮濕地面的刺耳聲。
她只是呆呆地站住。
然後是「踫」地摔門聲,一個低沉有力的男性嗓子對著她咆哮。麗詩還不明白是沖著她而來的,直到一雙大手扣住她的細腕、粗暴地撼動使她失去平衡,她才醒悟到自己在哪里,做了什麼?她差點被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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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佇立在繁忙的街頭。燈號變了,行人擦過她僵硬的身體,再繞過一輛停著的紅色跑車,穿越馬路而去。而這個拉著她、高高俯視她的人想必是車主吧?
他憤怒地瞪著她,話不由但快如子彈,只是還是沒能穿透麗詩腦中的霧海。
「你知不知道在干什麼?你想自殺還是干嘛?」
「對不趕……」她喃喃自語,知道自己做錯了,但不確定也不關心是什麼。
這陌生人無法了解她的話,只兀自捏緊拳頭,令她不由自主地畏縮。她昂首空洞地端視對方,只接觸到一雙凌厲、憤怒的眼楮,似乎閃著光芒,此外別無什麼印象。黑發、瘦高……嘴型,對,若她夠專心的話,那種嘴型她會稱之為「專惹麻煩的嘴」。
「听著,小姐,如果你想心不在焉的晃著,那是你家的事,但我建議你到別處去,這地球還有其他人,有些人是開車的,比如我,而且,」他用下巴呶呶跑車。「還是很貴的那一種!」
「貴?」她冷淡地回應。他在說什麼?那和我有何關連?
「請讓我走。」她微弱地加上這句。那一對空茫的眼楮一直落在他臉上。空茫,但極美。迷迷蒙蒙、盈盈欲淚,有如快要滿溢的兩潭水。
那男人抿緊雙唇無奈地看她,她覺得他的拳頭似乎在微顫,造成她—種錯覺,她使得他激動震驚。「不錯,很貴!我想說的是,我不願這漂亮的烤漆被一個不想活的女孩弄髒,懂嗎?如果你真的活得不耐煩,給你一個建議,找輛大公車,他們的剎車沒我的靈。」
麗詩沒被嚇著,他的疾顏厲色根本對她起不了作用,她不為所動。
「對不起。」她說,轉過身去。陌生人再次深刻地注祝她長久,最後才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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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家百貨公司雖非城里最大的,但它的貨色算得上是最好的。底層是大型超級市場,前門靠化妝品專櫃旁則陳列各式各樣的精美卡片。麗詩買完東西後便向這兒踱來,她的購物單上並沒有列入卡片這一項,也沒想過要買張卡片給同事。但今天不一樣。她跑到這里來,腦子沒有什麼心思想。
店里燈光炫目,廣播聲震耳欲聾,卡片上的賀詞模稜兩可,每一張幾乎都可慶賀生日。她挑了一張,手指上的訂婚戒指驀然映人眼瞼,她的太陽穴仿佛被銳器刺穿般劇痛起來。她一向習慣在更衣時把它戴上,好像戴手表一樣,只是從現在開始她不再有資格戴著它了。不是嗎?她不再與任何人有婚約,徐浩然不會回到她身邊,他們不可能買下她中意的那棟房子,也不會添置家具或煩惱著如何布置起居室……
「對不起,小姐……」
她回首看見一個十幾歲男孩對她咧著嘴,手上拿著似曾相識的手提包。
「你忘了這個,這是你的吧?」
「喔!我……是,謝謝你,我正……」她拿回皮包,順手把卡片寨進去,再檢查一下購物袋,全部完了,單子上列的都買全了。
她毫無知覺地走向大門,焦急地想離開這塊吵雜的環境。一踏出大門,她立刻做了個深呼吸,但又似乎忘了站在在哪里。她覺得暈眩,頭重腳輕,而且外頭的冷風灌得她打哆嗦。
「對不起……」
麗詩再次听見有人喊她,她確定。因為一雙大手牢牢地壓住她的肩讓她動彈不得。又是他,那輛紅色跑車的主人?還是那個小男孩?她又做了什麼傻事?
轉過身,她發現一張堅毅的臉上,帶著死魚似眼楮的中年女人面對著地。厲聲指責她……
接下來幾個小時她永遠沒法忘掉。她作夢也沒想到她會被指控為「扒手」,百貨公司的服務員告訴她,堅持她必須去見經理。麗詩這下急了,她開始出聲辯解,聲音是這輩子從未有過的使勁和快速。
沒用,她還是被架上電梯。
到達經理室,她手上還握著那張生日卡——不,是兩張,膠帶把兩張粘在一起。
「好,就算兩張,但你不能認為我是那種入哪!為了兩張卡片?你不是說真的吧?拜托,我在你們的百貨部門花了幾百塊錢——看!這是收據,我還付現。我真的不知道什麼時候放了這兩張卡片,坦白說,我根本無意沒付錢就走了,甚至我跟本就不想要這兩張卡片,好吧!我現在付,可以嗎?」
沒轍。她說了又說,求對方讓她現在付帳,求對方放她一馬。道歉、解釋、打恭作揖都沒有用,服務員絲毫不肯讓步。她只是一再毫無感情的強調,她在執行任務,這是公司的規定。公司的政策等等……等等。
天哪!她曉得公司規定,但沒想到會發生在她身上。當然,他們不會也不打算為區區兩張卡片控告她吧?太不可思議了。
但事情就是這樣。
一切發生得太快了,像一連串噩夢,才跳出一個,又陷入另一個。她們穿過回廊、打字、電話鈴響、開門關門、茶杯相擊各種聲響充盈麗詩兩耳。最後她被請進一間辦公室,可能是秘書室,她想。
這不會是真的吧?老天。如果他們真的執行什麼鬼政策,她會丟掉工作,這輩子再也不敢跨出大門一步。羞死人了!她將會上地方小報的頭條新聞,她爸媽有心髒病……
「請這邊走。」一個年輕小姐對她比比手,而她身邊仍是那個服務員,一路上邊隨著她,半步也沒離開。
她們隨女秘書進入另一個辦公室,往下看是忙碌的街道。剛才在那兒她當點被壓成肉餅,壓死算了,那就不會在這里,面對這荒唐滑稽的情形了……
里面沒人,秘書有點迷惑。「咦?管先生大概出去了,坐會兒,他會馬上回來。」
服務員泰然自若地坐下,要求她也坐好。麗詩明白再解釋也沒用,她走到窗邊注視凝聚雨珠的玻璃窗。希望等一下這位經理會明理一些,他必須明理!他必須听她說明、必須相信她!
听到開門聲,她迅即回身,直視著即將決定她命運的男人。幾乎同時,麗詩感到胃部一陣冷意,然後往下垂。沒指望了,一點希望也沒有了。那男人站在門口,也以同樣不能置信的眼光看著她。
是他!紅跑車的主人……
他濃黑的雙眉緊皺,深邃的眼珠穿透她,令她覺得自己有罪。
「我,听著,我要……」
她說不下去。這男人同時開口,對著她也對著服務員說︰「對不起,」他喃喃而言︰「我不知道里面有人,哦,管先生哪兒去了?他剛剛還在。」
這服務員是一個老女人,不帶一絲感情地看著他。「我們也正在等他,他會馬上回來,你要找他最好先知會秘書。」
他打量一下服務負,而後轉向麗詩。她被釘在窗邊動彈不得。謝天謝地!這個人不是經理,希望之火再度點燃。若要她向這個花崗岩臉的主子低聲下氣解釋—切,她寧願死!
他把視線從她臉上移開,粗聲地說︰「你好像又有麻煩了。」他瞄了服務員一眼,似乎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