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黑曜石鏡會流血?」他顯然對這個謎底更感興趣。
之前她只說她有辦法讓段素光于大正殿上,當著眾臣的面自己招供弒父的真相,只要他照著計劃進行便可,並未告訴他,她打算如何令段素光這個權欲燻心的家伙泄露原形。
盯住他眼底的好奇,段漣漪深知若她不肯滿足他的好奇心,他也斷不會解釋她的疑問。
「我事先混進宗廟里,用雞血在黑曜石鏡上寫下字。因為是黑色的石頭,在那上面用紅色的雞血寫了字並不明顯,不仔細看是看不出來的。而這黑曜石鏡之前一直呈放在宗廟里,用錦緞蓋著,一般人根本不可能看到。
「今日即位大典,八個宗室童子抬了上來,眾臣站在下頭自然也發現不了這上頭的字跡。因為選在夜里,大正殿內必然燭火通明,這些火燭點燃的熱氣會燻到冰冷的石鏡。這時候滿月之光照在石鏡上,字跡便顯露出來。等到石鏡上的水汽凝聚,混著雞血滑下來,看上去就更嚇人了。
「加之素光做了虧心事,本就心虛,一旦有點風吹草動,他就再也繃不住了。當然,你高爺高公子的震懾力也是一劑猛藥。現在告訴我——為什麼要殺他?」
她的責備是那麼的顯而易見,他不偏不移,坦坦蕩蕩,沒什麼好隱晦的,「留著他,干什麼?如你所言,他瘋了,在整個朝局中起不了任何作用了,那麼還把他這個不活不死的家伙留在宮里做什麼呢?你很清楚,一旦段素徽即位,即便他再怎麼想殺他,出于兄弟的名義,他也不能動他;你很清楚,原本支持段素光做王,現在因他被牽連的人在不斷遭受打壓的過程中勢必希望他能東山再起,以他的名義恢復昔日的榮耀,他們不會就此罷休;你更清楚,為了朝局的穩固,也為了大理段氏這本就命運多舛的河山,段素光的死是他對祖宗,對段氏王朝可以做的最後一點貢獻。」
他的振振有辭讓段漣漪感到那樣的無力,明知道一切的一切不過是他的托詞,可她卻找不到只字片語來反駁,因為他說的全站在理上。
她唯有一句毫無底氣的嘟囔︰「別說得好像你是為國為君的忠臣一樣。」
「我從來不說自己是忠臣,事實上,到現在為止我還是個無官無品的草民。」即便他手握重兵,乃至掌控著整座王宮。
踱到她的面前,望著她那雙明亮的眸子。他忽然發現,如果單看她的眼眸,她也可以是好看的。
「段漣漪,听著,你仔細听好了,替你們段氏的祖宗們听仔細了。我,高泰明,不在乎你們段氏江山的振興與敗落,也不在乎你們段氏族人的死與活,我只做我想做的——同樣,如果有朝一日,我想要這朗朗山河,任何人都擋不住我……包括你。」
段漣漪赫然笑了,笑聲朗朗,沖破這大正殿,直通九霄,「楊義貞剛死,又來了一個。」
對她話中的深意,他置若罔聞,「要怪就怪段氏子孫雖有帝王命,卻無帝王術,怨不得臣子專權。」
她靠近他,近到讓他覺得難受的地方停住。這麼近的距離,用她明亮的眼楮凝望著他,直到他感覺不自在,她才出聲︰「我不會怨,也不會恨,若這是命,我將順從天命——可你到底為什麼殺素光呢?說出你的理由,真實的——于我,你沒什麼需要隱瞞的。」
是,于她,他真的好像不需要隱瞞任何事,也不想隱瞞。那便說了吧!
「我父親早年被上德帝,也就是你王兄打壓,以至于要將我這個獨子自年幼時便送到宋國,以求保住斑家一條血脈。如今我借著救宮之名重振高家之勢,若眾人以為我會像父親一般仁慈、中庸、恪忍,那就錯了。」
段素光這位儲君的血不過是重振高家聲勢,彰顯高泰明強勢的一道祭品罷了——她早該想到。
段漣漪眼中那派明了,不知為何讓高泰明看在心里很不舒服。走到這大正殿的門口,折身望著高高在上的王位,他驀然開了口︰「若你不是女子,或許會成為我們高家最大的敵人。」
她明白他的意思,卻偏要談及其他,「有素徽在,你率領的高家也不可能隨心所欲。」
「他?」
斑泰明不屑一顧地挑高了眉梢,不過是隨性的舉動,竟讓那精致的單鳳眼生出無限誘惑來,「外人贊他寬厚仁德,在我看來是中庸無為——別說是我了,若段負浪那小子有心想取而代之,你那位徽佷兒怕也難以力挽狂瀾。」
段漣漪品著他的話,不僅斜眼睇他,「中庸無為——這就是你對他的評價?」
「不然呢?」他偏要與她抬杠,「厚積薄發?」
此事、此人,不到最後關頭,誰說了也不算,段漣漪與高泰明心知肚明。
他走出這大正殿,這里太高了,感覺不是普通人可以站的地方。他雖不普通,卻不想盤踞在高處,感覺怕得很。
他站在下面,迎風而立,衣裾飄飄。她跨出大正殿那道門,望著他的背影,有一個決定在瞬間便在她心底落了根,「高泰明——」
他轉過身,望見她高高在上的身影。那一刻,她是公主,他是她身下的臣子。
「如果有朝一日我和你爭這天下,你會殺了我嗎?」
斑泰明抬起眼仰望著她,半晌撂下一句︰「你說呢?」
一道遺詔被立為儲君的段素徽住進了唯有這大理的王上才能佔據的大正殿。
第一位前來拜謁的不是別人,正是他的姑母——段漣漪。宮人引了她進入寢宮,段素徽正在宮內喝茶看書呢!
按照禮數,她見了便拜,「漣漪見過徽王爺……」
段素徽親自扶起來,「姑母,您也太見外了。別說現在我還不是王上,即便我做了五十年的王,您不還是我姑母嘛!」他回頭招呼宮人︰「都干什麼呢?還不趕快給公主看座。」
爆人忙奔波起來,段漣漪直著身子坐了半邊,放眼瞧了瞧這寢宮,話頓時上了嘴邊︰「其歡呢?你還沒把她接回宮啊?」
何其歡,徽王妃,已故的永嫻太後欽點的兒媳婦。雖說出身低微,卻深得段素徽的寵愛。成親至今,即便膝下無所出,徽王爺也不曾再納側妃。如今,更是妻憑夫貴,成了這大理王朝的國母。
有人羨慕,有人嫉妒。只是她本人,渾然不知,在偏僻的故土山村過著避世的日子。
提起何其歡,段素徽眼神有點恍惚,悠悠一嘆,他心中也是苦,「姑母,你是知道的,之前叛臣楊義貞控制內宮,為了不讓他拿其歡威脅我,我將其歡悄悄送回了她老家。如今宮中雖定,可朝中人心還是紛繁復雜。還是再等等吧!等大局已定,再接她回來——她也好久沒回老家了,多給她些時日。一旦她再度入宮,想再出去看看,想再隨心所欲……可就難了。」
段漣漪點頭稱是,「你想得很是周到,徽王妃雖在宮里長的,到底不是貴族出身,從小自在慣了。等你登上大寶,她便是這大理的國母了,再想隨性而為可就難了。現在能快活一日是一日吧!」
「我也是這麼個意思。」
泵佷二人聊著閑篇,這說著說著就說到了段漣漪的終身大事上,「姑母,您也到了待嫁的年紀,這滿朝文武,皇親貴戚的,你到底瞧上了誰,您給我透個話。只要人家不反對,我肯定給您辦了。」
這方是段漣漪今日進大正殿的目的。
「既然您說到這分上,我也不怕難為情,明說了吧!我確是瞧中了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