肚子里有了食,王上總算是喘過口氣來。他擄過袖子,使了全身的力一把扯下袖套來。
「王兄,你這是做什麼?」
王上也不答話,打袖子夾層里模出一塊白錦來,顫顫巍巍地交到段漣漪手里,「漣漪,如今這宮里頭若說還有什麼人值得王兄信任的,只你一個。這個東西除了你,我再不放心交給任何人。你今天來了,也是巧了,拿著,把這東西收好了。現在,大理段氏王朝的命就交到你手里了。」
段漣漪打開那塊白錦飛速地掃了一眼,頓時一把捏在手心里,再一抬眼嘴唇已是顫抖不已,「王兄,你這是做什麼?事情……哪里就到了那一步?素徽那小子已經派人進宮找了我,不多時,他便會聯合高氏一門把你自宮里救出來。到時候,你還是我的王兄,素光、素徽還是你的好王兒。」
王上闔著眼默默地搖頭,段漣漪發現十多日不見,王兄似是老了十多年。王兄慢慢睜開眼,凝神良久,拉過段漣漪的手同她道︰「漣漪啊,父王還在位的時候曾說過,若我們漣漪是男兒身,這大理江山何愁不安哪?現在我就把這大理江山交到你手里了,你幫我守著,護著。若真到了那一天,你就把這白錦拿出來,公告天下,我也算對得起段氏祖上。」
王兄雖不明說,段漣漪也知道,他這是斷了念想兒了。可到底是誰讓他徹底斷了念呢?段漣漪左右瞧瞧,只問了一句︰「王兄,听說素光跟您被楊義貞軟禁在一塊兒,怎麼不見素光哪?」
這話一出口,王上竟潸然淚下,擺了擺手,只對段漣漪再三叮囑︰「什麼話也別問,什麼話也別說。你單收好了這白錦,真到了那個時候……真到了那個時候,照著上面的話昭告天下便是。」
「可漣漪不懂啊!」段漣漪只想問個清楚,「王兄,您一直偏疼大王爺素光,永嫻王後在時偏疼小王爺素輝。要說二王爺素徽……說句不像的話,那是爹爹不疼,姥姥不愛的,怎麼這會兒您倒……」
王上一個勁地擺手,顯然是不想說,也說不得。再把手一揮,他只道︰「你快些走吧!莫要叫人看見了,那塊白錦你千千萬萬、萬萬千千給收好了,那可是我大理段氏王朝的百年基業啊!」
瞧王兄的神情,好似就此訣別一般。望著他,段漣漪也含糊起來,匆匆囑咐了幾句︰「王兄,您多加保重,不到萬不得已的境界,您可別……別做絕事,保著性命,他日必定東山再起。」
正說著話,忽听到外頭傳來腳步聲,段漣漪趕緊把王兄塞回箱子里,自己躲到殿內的幡後,打算尋模到機會再出去。
她剛躲好了,就听那邊有人說話了——
「父王,您的遺詔寫好了嗎?」
大王爺段素光樂呵呵地走到箱子邊,手忙腳亂地把父王撈了出來。
王上見著大兒子並不做聲,抿著唇淡定地看著他,「本王還活著,怎麼寫遺詔呢?」
段素光又是一陣浪笑,「我的父王,我的好父王,就算您不死,不也能把王位傳給兒子嘛!您優哉游哉做您的太上王,多自在啊!」說著,他雙膝彎曲跪倒在王上的面前,抱著父王的腿就膩味起來,「父王,我知道,自小,在幾個兒子中,您最偏疼的便是我了,您把這王位傳給我便得了。」
王上長嘆一聲,自己的氣先泄了,「你既然知道父王最偏疼你,你還急什麼呢?」
「我怎麼能不急呢?」段素光猛地站起身,臉上那點子柔弱之氣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副狠相,「不管您再怎麼喜歡我,我到底不是王後嫡出的。素輝在世的時候,最受母後寵愛,大有要他繼承王位之勢。誰想素輝命里受不得這份貴氣,剛上了十四五,人就沒了。再後來母後也沒了,我想著這回總該輪到我了吧!可誰知道母後人是沒了,可滿朝的心月復還在呢!一個個大眼瞪小眼地盯著王位,都想著讓素徽即位——我就不明白了,自小素徽便是沒人疼的主兒,論輩分又是我的弟弟,這王位再怎麼輪也輪不到他吧!」
望著那張已然被權力奪去理智的臉,王上忽然覺得迷惘。
素光——他的大兒子,他第一個孩子,他疼他、歡喜他。他有三個兒子,唯有這個是在他身邊長大的。素光本該是他最了解、最親近的孩子,可為什麼……為什麼到了今天這個地步,他好像根本不是他的兒子?
他完全不了解這個兒子的想法,如同他不了解這孩子的性情。
「為了讓大臣支持你即位,你就聯合叛臣楊義貞軟禁父王,進而想取而代之?」
「你若是肯將王位傳給我,也用不了受這麼多的苦。」
段素光話音剛落,王上揮起手給了他一嘴巴,「你糊涂!」指著他的鼻子,他這個父親今日要他好好明白,「你以為我把王位傳給你,這場爆變就到此為止了?楊義貞為什麼要幫你?那是因為他感受到孤王對他已經不再信任,那是因為孤王已經開始動手削除他的勢力,他是借你的手想消滅孤王,進而奪下段氏這百年江山。」
深呼吸,王上盡力讓自己保持清醒,望著眼前的逆子,多少次他都想閉上眼,不見為淨。可身為王上,為了祖上這辛苦打拼下來的百年江山,他不能放手不理;身為人父,為了自己的兒子,他不能撒手不管。
「你是真糊涂啊!楊義貞若只是想守住他的相國位,力助你上位又有什麼意義?他想做的最終就是取段氏而代之,而你……而你這個年紀輕輕的幼主,你靠什麼削弱重臣,維持自己的王權?」
段素光才不管這許多呢!他眼前的目標就是那張王位,至于其他的,等他當上了王,再一步步往前走也不遲。
「總之,你趕緊寫詔書把王位傳給我。否則,再餓你幾天,不等楊大人動手,只怕父王您就過不得這千秋萬代了。」
事到如今,看來這個兒子已是橫下一條心了,王上閉上眼,兩行老淚縱橫而下,「罷了罷了,既然命該如此,孤王也沒什麼可說的了。只一條,從今往後,上窮碧落下黃泉,你我再無父子名分。」
段素光「撲通」一下跪倒在父王面前連喊帶嚷的︰「父王,您這話是怎麼說的?不管怎麼樣,我也是您的兒子,我要不是您兒子,您怎麼能將王位傳給我呢?」
說著話,他打懷里掏出一張黃紙,拉著王上的手就往上按。雖沒看清楚,可王上也猜到那是什麼東西,他攥緊了拳頭說什麼也不按下手印。
案子二人正僵持著,就听到外面一陣喊打喊殺的動靜。
段素光朝外面喊了一嗓子︰「干什麼呢?」
只听外頭幾個宮人慌慌張張跑了進來,「光王爺,不好了,徽王爺帶著人打進來了。」
「什麼?」段素光暫且放下王上,跟著宮人站到外面遠望了望。
趁此時機,王上轉過身對幡後面的段漣漪使眼色——趕快走啊!
段漣漪不放心地看著王兄,王上皺著眉攥緊了拳頭,示意她收好了手里的那塊白錦。不敢再猶豫,也怕耽誤了大事,段漣漪連滾帶爬打窗欞處就鑽了出去。
這一別,竟是他們兄妹陽間最後一面。
第四章素錦一塊遺詔兩般
段漣漪跌跌撞撞往公主殿跑去,素徽那小子領著高家的人打了進來,如此看來,現在這宮里沒什麼地方比自己的寢宮更安全了。
她插在混亂的宮人中疾步快跑,遠遠地就听見有人高喊著︰「徽王爺進大正殿了!徽王爺進大正殿了!」